小桃紅·碧湖湖上柳陰陰
原文
回文錦:東晉前秦才女蘇惠被丈夫竇濤遺棄,織錦為“璇璣圖”寄濤,錦上織入八百余字,回旋誦讀,可成詩數千首。竇濤感動,終于和好如初。后人因以“回文錦”代指思婦寄給遠方夫君的述情之物。
賞析
楊果是由金入元的散曲作家。這支小令寫思婦思念丈夫。曲子首句“碧湖湖上柳陰陰”是說:想起綠樹成蔭的湖畔,折柳送別的場所,能想起多少故事。這就仿佛是當代人的火車站情結一般。“人影澄波浸”的意思是:很多惜別的人影,倒映在湖面上,水波又打亂了影像。“常記年時對飲”是想象,意思是說:想起我們一塊對坐飲酒,好不愜意。“到如今,西風吹斷回文錦”意謂:念目前,夫妻離散,心中無限悲痛。最后三句“羨他一對,鴛鴦飛去,殘夢蓼花深”的大意是:羨慕身旁飛過的鴛鴦,看別人成雙成對,只覺得一場殘夢般,蓼花深深。這直白的悲痛,非常感人,可以說這是全詩最美的三句。
這首小令從寫景領起,寫湖水清碧,岸柳陰陰,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光。“碧湖”與“湖上”是兩個詞組,作者有意重用一個“湖”字,而不說“碧湖岸上”,與其后“陰陰”的疊詞同集一句,便形成了一種婉轉低回的情味。“人影澄波浸”是表現湖水的清純,回應“碧湖”,但更主要的是從湖景帶出“人影”,由寫景向寫人過渡。“人影”至少能給讀者提供另外兩種意象:一是指曲中主人公本人,“柳陰陰”襯托出其人的孤獨,而碧湖澄波的寧靜氣氛則反現出下文心情的不平靜;二是指湖中的采蓮女,因為這首《小桃紅》是從江南采蓮的意境生發的。若取此解釋,那么主人公所憶的“對花飲”的對象,也是一名采蓮女子。而“語譯”釋“人影”為游人之影,則是與下句“常記”相承,所謂觸景生情。
設想柳蔭下游人笑語歡飲,且男女相雜,于是激起了主人公“年時對花飲”的回憶。“對花飲”通常意義就是對花飲酒,但“花”在詩歌中又有借喻女子的習常用法。這才使我們意識到曲中主人公為一名男子。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效果,這里不妨看他的另一首《小桃紅》:“采蓮湖上棹船回,風約湘裙翠。一曲琵琶數行淚。望人歸,芙蓉開盡無消息。晚涼多少,紅鴛白鷺,何處不雙飛。”立意乃至布局都與本篇驚人地相似,而主人公的女性身份則同樣是一目了然的。中國的詞曲作家都善于用簡略的暗示來節省介紹人物的筆墨。
回憶只有短短的一句,迅即接上了“到如今”,顯示了現實的無情。“如今”與“年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回文錦”表現出了主人公與“年時對花飲”的對方的戀愛相思關系,而這三字本身已寓離散之意,何況“西風吹斷”,兩人的音書聯系也中斷了。作者不直說情人遠去,恩愛斷絕,而以“西風吹斷回文錦”為暗喻,是藝術語言的需要,也表現出一種諱言傷痛的惆悵情味。于是,由觸景生情,又進一步引出了末三句的見景生感。
“羨他一對,鴛鴦飛去,殘夢蓼花深”,這“殘夢蓼花深”又非一種斷言可以括盡。我們取“殘夢”為鴛鴦之夢,似較得詩人之旨。這三句全述“鴛鴦”,以一個“羨”字統領,一方面說明了主人公渴望愛情幸福的強烈,連鴛鴦的“殘夢”也在被羨之列;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主人公對命運現實的絕望。一對鴛鴦飛入蓼花深處并頭酣眠,是連貫的一意,作品分作三句,雖是服從曲律句式的需要,卻也表現出主人公在克制傷痛、傾訴愿望時的一種掙扎感。
這首小令由景及人,又由人及景,借湖上的美景作為人物悲劇命運和悲劇心理的強烈反襯,所謂“以樂景寫哀,一倍增其哀樂”(清王夫之《詩律》)。曲中處處表現出對悲哀的克制,含痛于喉,同時也因此表現出一種悱惻低回的風調。這種風調及其表現的手法都近于婉約詞,而“到如今”、“羨他一對,鴛鴦飛去”等使用的又是曲的平直語言。以曲為載體,以詞為筆法,這正是詞曲嬗變時期的常見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