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懷二首
原文
秋陰細細壓茅堂,吟蟲啾啾昨夜涼。
雨開芭蕉新閑舊,風撼篔簹宮應商。
砧聲已急不可緩,檐景既短難為長。
狐裘斷縫棄墻角,豈念晏歲多繁霜。
茅堂索索秋風發,行遶空庭紫苔滑。
蛙號池上晚來雨,鵲轉南枝夜深月。
翻手覆手不可期,一死一生交道絕。
湖水無端浸白云,故人書斷孤鴻沒。
賞析
作此組詩時作者任職于國子監。國子監職務清閑,作者能讀書自遣。他當時還未卷入新舊黨斗爭,處境比較單純,所以詩篇雖帶有感慨,但在他的作品中情調還是比較閑淡的,不像后來的作品那樣有著更多的郁勃不平之氣。可是從形式上看,卻又頗為特殊:它是兩首七言古詩,而第一首八句,押平韻,中間兩聯對偶,很像七言律詩;第二首押仄韻,比較不像,惟八句中次聯對偶,第三聯接近對偶,也帶律味。第一首作律詩看,句中拗字出入不大,主要是聯與聯相“粘”的平仄不合規律。作者大部分律詩,多求音節近古;這兩首古詩,形式上卻近律詩。
第一首,前六句寫“秋”,后兩句寫懷。起句“秋陰細細壓茅堂”,寫秋陰透入屋里。“細細”二字,既蒙上“秋陰”,表示其不濃;又作下面“壓”的狀語,表示不斷沁透,用字細微。“壓”字稱得上是“詩眼”,“細”而能“壓”,頗出奇,是積漸的力量,有此一字,全句顯得雄健。次句“吟蟲啾啾昨夜涼”,寫蟲聲。著“昨夜”二字,表明詩所寫的是翌日的白天;“涼”字與下句“雨”字照應。第三句“雨開芭蕉新間舊”;寫雨后芭薰的開放。“新間舊”,新葉與舊葉相間,可見觀物之細。第四句“風撼筼筜宮應商”,寫風吹竹聲作響。筼筜,竹名;“撼”,指風力大,搖動出聲;“宮”、“商”都是五音之一,以之寫竹聲,表現其有音樂性,可見作者體察事物之美。第五六句:“砧聲已急不可緩,檐景既短難為長。”古代婦女,多在秋天搗洗新布,替家人做御寒的衣服,故搗衣的“石砧”的聲音四起,便是秋天到來的象征;秋天日短,故屋檐外日影(景即影)不長。砧聲到了“急不可緩”,便是秋意已深,寒衣應該趕制了。第七八句:“狐裘斷縫棄墻角,豈念晏歲多繁霜!”承上“砧聲”而來。戶外搗衣聲急,觸動作者想到寒衣問題。他想起來卻是裘破無人縫補,這一是作客在外,一是為官清貧,四字意含兩層。“棄墻角”,不自收拾,接以不念歲晚(歲晏)嚴霜多,難以對付,更見缺少謀慮。這兩句寫意態的頹唐,但卻是作者曲述自己心情的灑脫,因為在作者的心目中,所謂“達者”對待未來之事,是不應該戚戚于懷,多作預先的謀慮的。這兩句是寫“懷”。詩篇寫秋是每聯一句寫景,一句寫聲,幽美中帶點凄清,漸漸從不相干處寫到切身之事;寫懷又把切身的事排開,用達觀的態度對待它,使人覺得作者所關心的倒是那些不相干的景物和天然的聲籟,凄清之感又在灑脫的情趣中沖淡了。
第二首,前四句寫“秋”,后四句寫“懷”。起兩句:“茅堂索索秋風發,行繞空庭紫苔滑。”仍寫秋風及雨后。“苔滑”,是雨后情況,它和“空”字結合,表現室中空寂,門庭行人很少,也即表現作者官冷孤居、過著寂寥的落寞生涯。第三四句:“蛙號池上晚來雨,鵲轉南枝夜深月。”上句寫雨再來,承接組詩中的第一首,表現出雨是連日不斷,時間又從白天轉到夜里;下句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詩意來寫景。雨多池漲,兼以天冷,故蛙聲雖多,是“號”而不是“鳴”,聲帶凄緊,不像夏天那樣熱鬧有趣;雨余淡月照著樹上的寒鵲,因棲息不安而轉枝。這四句也是每聯中一句寫聲,一句寫景,凄清的氣氛比組詩第一首更濃,但還是淡淡寫來,不動激情。第五六句:“翻手覆手不可期,一死一生交道絕。”感慨世上交情淡薄,不易信賴。杜甫《貧交行》:“翻手為云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史記·汲鄭列傳贊》:“一死一生,乃知交情。”為詩意的出處。第七八句:“湖水無端浸白云,故人書斷孤鴻沒。”寫得細微含蓄。從凄清、孤寂的處境中引起對友誼的渴求,首先感到的是世上真摯友誼的難得;這種情境又使作者更感到少數志同道合的“故人”的友誼的可貴,但這些“故人”又遠隔他鄉,不但無法相對傾談,而且連代為傳書的鴻雁的影子都看不到。四句中包含著復雜的思想感情的轉折起伏,卻寫得若斷若續,脈絡不露,使人只能于言外得之;“湖水浸白云”,插以“無端”二字,便是埋怨它只浸云影而不能照出傳書的鴻影,詩句就由寫景化為抒情,做到寓情于景。前詩寫懷,歸于輕視物質上的困難,歸于灑脫,兼具理趣和深情;這首詩寫懷,歸于重視別離中的友誼,歸于綿邈,兼具理趣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