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
原文
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
榮光休氣紛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箭射東海。
三峰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
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云作臺。
云臺閣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
我皇手把天地戶,丹丘談天與天語。
九重出入生光輝,東來蓬萊復西歸。
玉漿倘惠故人飲,騎二茅龍上天飛。
⑴西岳:即華山。丹丘子:即元丹丘,李白于安陸時所結識的一位道友,于顏陽、嵩山、石門山等處都有別業。李白從游甚久,贈詩亦特多。
⑵“西岳”兩句:據《華山記》所載,從華山的落雁峰“俯眺三秦,曠莽無際。黃河如一縷水,繚繞岳下”。崢嶸:高峻貌。
⑶盤渦轂(gǔ)轉:車輪的中心處稱轂,這里形容水波急流,盤旋如輪轉。
⑷榮光休氣:形容河水在陽光下所呈現的光彩,仿佛一片祥瑞的氣象。都是歌頌現實。千年一清:黃河多挾泥沙,古代以河清為吉祥之事,也以河清稱頌清明的治世。圣人:指當時的皇帝唐玄宗。
⑸“巨靈”兩句:據《水經注·河水》引古語:“華岳本一山,當河,河水過而曲行。河神巨靈,手蕩腳踏,開而為兩,今掌足之跡,仍存華巖。”
⑹三峰:指落雁峰、蓮花峰、朝陽峰。高掌:即仙人掌,華山的東峰。
⑺白帝:神話中的五天帝之一,是西方之神。華山是西岳,故屬白帝。道家以西方屬金,故稱白帝為西方之金精。慎蒙《名山諸勝一覽記》:“李白詩‘石作蓮花云作臺’,今觀山形,外羅諸山如蓮瓣,中間三峰特出如蓮心,其下如云臺峰,自遠望之,宛如青色蓮花,開于云臺之上也。”
⑻閣道:即棧道。窈冥:高深不可測之處。
⑼麻姑:神話中的人物,傳說為建昌人,東漢桓帝時應王方平之邀,降于蔡經家,年約十八九歲,能擲米成珠。自言曾見東海三次變為桑田。她的手像鳥爪,蔡經曾想象用它來搔背一定很好(見《神仙傳》)。
⑽我皇:指天帝。談天:戰同時齊人鄒衍喜歡談論宇宙之事,人稱他是“談天衍”。
⑾九重:天的極高處。
⑿“玉漿”兩句:是說元丹丘或許能惠愛故人(自指),飲以玉漿,使他也能飛升成仙。《列仙傳》說,仙人使卜師呼子先與酒家嫗騎二茅狗(后變為龍)飛上華山成仙。玉漿:仙人所飲之漿。
賞析
此篇寫黃河的奔騰沖瀉之勢及華山的崢嶸秀偉,運用神話傳說,馳騁想象,使山河更帶有神奇的色彩。
“西岳”兩句。此詩開篇,就以“西岳崢嶸何壯哉”的突發唱嘆,寫華山的雄偉,起勢宏遠突兀,接著便展現登山遠眺所見到的黃河之雄姿。接著四句寫黃河。先寫河的觸山動地的洶涌澎湃之勢,繼寫河的急流盤旋成渦,聲如巨雷,最后寫河水在陽光下,反映出燦爛輝煌的色彩,并把它和人的命運連系起來。出人意外的是,詩人對黃河的勾勒,卻用了飄忽的輕筆:“黃河如絲天際來!”與“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雄奇景象迥異,這是因為詩人此刻是在煙云縹緲的華山絕頂;從萬仞之上,遠眺數千里外的盤曲黃河,正有細曲“如絲”“天際”來的奇妙感覺。而且詩人描述的重點是華山,用這樣的輕筆勾勒,較之于重筆渲染黃河的壯闊,更可以反襯華岳的高峻入云。然而,黃河畢竟是狂暴不羈的,在它奔騰至華山腳下的時候,就不再輕細“如絲”,簡直是波山浪海了。因此,詩人之筆亦突然夭矯而行、力挾千鈞:“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它那蓄勢“萬里”的排浪,使山岳為之震撼;疾浪受阻,便沸怒而折,翻卷起巨輪般轉動的漩渦,發出震撼三秦的雷鳴。這景象的確驚心動魄。
然而這一切都是華山尚未開辟、黃河中途受阻的虛境。詩人的思緒此刻已飛向了遠古。傳說大禹理水之前,華山與對岸的山峰相連一片,擋住了滾滾黃河。大禹到來以后,指揮河神巨靈,將山巒橫擊為二,黃河才得以暢流。那擊開的兩半,就是現在隔河相峙的華山和首陽山。詩中的“榮光(華光)休氣(瑞氣)紛五彩”二句,于驚雷震蕩聲中,忽作舒徐悠長之音,正表現了圣人大禹降臨黃河的自信閑暇之態。接著便有巨靈擘山的壯觀一幕:詩人以“咆哮”狀貌巨靈擘山的盛怒,以“洪波噴射”描摹山分浪奔的奇景。其運筆亦如巨靈和怒浪,顯示出李白所獨具的“疾雷破山、顛風簸海”(謝榛《四溟詩話》)之勢。“三峰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云作臺。”剛剛擊開的三峰(即華山“落雁”、“蓮花”、“朝陽”三峰),被巨靈震得慌忙退立,才免于傾覆之災;但在翠崖丹谷之上,還留下了河神凌厲的掌印(即今華山東北的“仙人掌”)。與巨靈神的悍蠻擘山、不顧而去相比,西方之帝(白帝)就顯得可愛多了:他仿佛要撫慰受擊的山巒,竟暗運天地之氣,一夜之間,將華山的頂峰,化作了一朵“蓮花”,并讓繚繞的白云,變為云臺(即云臺峰)承托著它——華山自此后便如青碧的蓮花,盛開于萬里白云之上。這就是詩中第一節所描繪的華山奇景。由于這描繪充分發揮了詩人的浪漫主義想象,并且交織著黃河的濤聲駭浪和繪紜多姿的往古神話,顯得格外壯麗和嫵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造出一個神奇縹緲之境,為友人的“出場”作鋪墊。
“云臺”八句以神話故事和現實的人物并寫,似幻似真,并以此娛悅元丹丘。言云臺的閣道連接著高不可測的云霄之處,有明星、玉女二仙女來侍灑掃,麻姑為人搔背,手爪很輕。我皇把守著九天的門戶,元丹丘與天談論著宇宙形成的問題,出入于高高的九重天上,往來于蓬萊與華山之間。“云臺閣道(棧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這兩句從云煙幽渺之中,勾勒友人閑步云臺的姿態,使友人帶有了飄飄欲仙的風神。“丹丘”之名,恰是《山海經》神話中的不死之國。故詩人直接以“不死”二字,將他一語呼出,顯得既詼諧、又有情。元丹丘之去到華山,即將度過的,無非是隱逸山崖的清寂歲月而已。但在詩人筆下,卻化作了如夢如幻的連翩奇遇:傳說中的華山仙子(明星),慌不迭地為他“灑掃”庭壇;手如鳥爪的“麻姑”,為他“搔背”時,下爪竟還那樣輕靈。至于接待過漢武帝的瑤池王母,年事已高,就只好請她看守門戶了。倘若友人想“捫天摘匏瓜(星名)”,或許還有機會與天帝攀談上幾句哩——“明星玉女備灑掃”四句,將元丹丘隱跡華山的生活,描摹得美妙、奇幻。原來互不相關的神話傳說,一經詩人信手拈來,便絢爛相映、頓成化境。“九重出入生光輝,東求蓬萊復西歸。玉漿倘惠故人飲,騎二茅龍上天飛!”詩人想象自己的友人,從此將光輝閃閃地出入于九重之天,或者迅疾如飛地往返于仙境蓬萊。或許他還能像傳說中的老翁一樣,誤入嵩山大穴,得到仙人的“玉漿”之贈。想到這里,詩人不禁向友人脫口而呼:“倘得“玉漿”,可別忘了讓我也分享一杯呵!到時候,我就與你像傳說的漢中卜師、酒店老婦一樣,騎上仙人的“茅狗”,剎那間化作飛“龍”,直上云天。”悠然神往的結語,表現出詩人對神仙飛升的向往與仰慕。
全詩運筆收放自如,“縱之則文漪落霞,舒卷絢爛”,收之則“萬騎忽斂,寂然無聲”(王世貞《藝苑巵言》)。明人陸時雍稱李白七古“想落天外,局自變生”、“有舒云流水之妙”。《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正可當此美譽而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