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雞行

朝代:唐代詩人:杜甫
同類型的詩文:人生

原文

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
家中厭雞食蟲蟻,不知雞賣還遭烹。
蟲雞于人何厚薄,我斥奴人解其縛。
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

賞析

  《縛雞行》大約在公元766年(代宗大歷元年)夏歷歲暮作于夔州西閣。

  詩人于偶然之中,看到家中小仆人正在捆雞,要拿到市上去賣,而雞被捆得著急,邊叫邊掙扎,似乎在向人提出抗議。“相喧爭”三字,將小雞人格化,使縛雞這個細節充滿了生動活潑的生活情趣。詩人一詢問,原來是因為家中的人怕雞吃掉螞蟻之類的小蟲,有傷生靈,所以要賣掉它。然而詩人仔細一想,雞賣出去不是也要遭受宰殺的厄運嗎?為什么人對蟲子要施以厚恩,而對雞卻要報以刻薄呢?詩人對此似有所悟,立即命令小仆人解縛放雞。然而詩人再仔細想想,放了雞,蟲蟻不是又要遭受災難了嗎?反復想來,實在沒有萬全之策,于是只好倚靠在山閣上,注視著寒冷的江面,江水正浩浩東去,遠處是迷蒙的煙靄,一片蒼茫。詩中似乎表現了一種道家的思想。據《莊子·列御寇》:“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因而,陳師道說:“雞蟲得失,不如兩忘而寓于道。”(《杜詩鏡銓》引)但似乎又是佛家的思想。王右仲說:“公晚年溺佛,意主慈悲不殺,見雞食蟲蟻而憐之,遂命縛雞出賣。見其被縛喧爭,知其畏死,慮及賣去遭烹,遂解其縛,又將食蟲蟻矣。雞得則蟲失,蟲得則雞失,世間類者甚多,故云‘無了時’。計無所出,只得‘注目寒江倚山閣’而已。”(《杜臆》)

  當時,天下戰亂已久,國家和人民都陷于苦難中,一時還無法擺脫困境。杜甫雖有匡時濟世之志,但年老力衰,已“無力正乾坤”。蕭滌非先生說:“感到‘無力正乾坤’的詩人是很難做到飄飄然的。白居易有這樣兩句詩:‘外容閑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誰得知?’我以為這對于我們理解杜甫這一貌似達觀的形象很有幫助。”(《杜甫詩選注》)可見詩中仍然表現了作者對時局的深切關心,流露了對國家、人民的憂慮,在計無所出的情況下,無可奈何的苦悶心情。

  此詩的別致之處,還表現在語言上。杜詩語言的基本風格,是千錘百煉而嚴整精工,但此詩語言卻平樸自然,采用散文化的句法,顯得平易順當。“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如同當面交談,讀來親切動人。這與表現細小的生活情節,與抒發表面看來輕松的感情,是極為適宜的。

  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評論說:“《縛雞行》自是一段好議論,至結語之妙,非他人所能企及也。”他還引了李德遠的擬作《東西船行》進行比較:“‘東船得風帆席高,千里瞬息輕鴻毛。西船見笑苦遲鈍,流汗撐折百張篙。明日風翻波浪異,西笑東船卻如此。東西相笑無已時,我但行藏任天理。’此詩語意極工,幾于得奪胎法。但‘行藏任天理’,與‘注目寒江’,不可同日語耳。”而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更是一語破的:“宕開一筆,妙不說盡。”的確,此詩最純之處就在于結句。一是在結尾處故意采用逸宕手法,由議論而轉入寫景,使得篇末產生變化,通篇由平實入空靈,搖曳生姿;二是將上面所議論的內容突然收起,將欲盡未盡之意如鹽著水般地化入景中,讓讀者根據自己的經驗去品味和領悟,從而引發出深沉的思考,顯得含蘊無窮,韻味悠長。《東西船行》的結句“行藏任天理”之所以不能與“注目寒江”同日而語,就在于已經把道理說盡,沒有回味的余地。

參考資料:

1、 《唐詩鑒賞辭典補編》.四川文藝出版社,1990年6月版,第290-2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