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最高樓
原文
城尖徑昃旌旆愁,獨立縹緲之飛樓。
峽坼云霾龍虎臥,江清日抱黿鼉游。
扶桑西枝對斷石,弱水東影隨長流。
杖藜嘆世者誰子,泣血迸空回白頭。
譯文
尖峭的山城,崎嶇的小路,以及插在城頭的旌旗都暗自發愁。就在這樣的地方,孤孤單單、若隱若現地聳立著一座飛騰的高樓。
云霾隔斷連綿的山峽,群山如同龍虎在靜臥;陽光映照著清澈的江水,波光好像黿鼉在浮游。
扶桑西端的樹枝遙對山峽的斷石,弱水東來的影子緊接長江的流水。
拄著藜杖感嘆世事的人究竟是誰?血淚飄灑空中,就在我滿頭白發回顧的時候。
⑴余英時《唐詩選》:城依山建筑(《上白帝城》所謂“城峻隨天壁”),沿坡向上筑到山頂,過了山頂又沿坡向下,所以有“尖”處,“城尖”就是山尖。城尖兩邊的城頭走道是傾仄(斜)的。旌旆:旌旗,旆(音佩),本義為古代旐旗末端形如燕尾的垂旒飄帶。仇兆鰲注:旌旆亦愁,言其高而且險也。旌斾愁,亦見杜甫《送韋評事》詩:“吹角向月窟,蒼山旌斾愁。”
⑵蕭滌非注:縹緲,高遠不明之貌。樓高勢若飛,故曰飛樓。《訪古學詩萬里行》:白帝城舊址在奉節縣治以東十里,瞿塘峽口北岸的白帝山山腰上,是漢代公孫述所建,因山勢而修,周圍七里,用石塊砌成的城墻舊跡,至今仍多處可見。這里山勢起伏,山為紅砂石,樹木稀疏。杜甫當年在《白帝城最高樓》一詩中描寫的“城尖徑仄旌旆愁,獨立縹緲之飛樓”,就是寫的這里。
⑶坼(chè),裂縫。霾(mái),指云色昏暗。龍虎臥,形容峽坼云霾。
⑷日抱:指日照。黿(yuán):大鱉;鼉(tuó):鱷魚。這句可與“江光隱見黿鼉窟”(玉臺觀)參看。蕭注:二句寫登樓所見近景,是實景。上句寫山,下句寫水。龍虎,形容山峽突兀盤踞之狀,峽靜,故曰睡。黿鼉,形容江流湍急閃爍之狀,水動,故曰游。日抱,日照江面如環抱。都是摹寫登高臨深時所見的一種迷離恍惚之景的。
⑸扶桑,見《說文》:“扶桑,神木,日所出也”。斷石,指峽坼。
⑹弱水,見《山海經》: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其水不勝鴻毛。長流,即第四句里的“江”。這一聯可能化用了曹植詩句“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游仙詩》)。樓高即可望遠。五六句是從空間的廣度來極寫樓之“最高”。朱注:峽之高,可望挾桑西向,江之遠,可接弱水東來。吳見思:二句遠景,言舉天地之大,盡在目前。
⑺杖:拄(杖)。藜:用藜莖制成的手杖。誰子:哪一個。
⑻泣血:形容極度哀痛,語出西漢李陵《答蘇武書》。
參考資料:
賞析
白帝城危聳于夔州(今重慶市奉節縣)東白帝山之上,背負峭壁,前臨大江,占據高峻山勢,為三峽入口處著名勝景。杜甫晚年寄居夔州,詠白帝城作品頗多,此為其中之一。
“城尖經仄旌旆愁,獨立縹緲之飛樓。”起句突出“白帝城最高樓”之高:城高路險,城頭遍插旗幟,而旗幟亦愁城樓高險,則人愁不言而喻。白帝城樓高聳于此縹緲之際,凌空若飛,詩人駐立樓前,極目四望,胸襟益開。其立足之高,視野之闊,使得全詩在未展開之前已籠罩于一種雄奇壯麗的氣勢之中。
“峽坼云霾龍虎臥,江清日抱黿鼉游。”這一聯是寫樓頭所見:忽而江峽若裂,云氣昏晦,縱橫怪石似龍盤虎踞,橫臥波心;忽而江清水澈,日照當空,灘石于粼粼光影隱耀之中,又如黿鼉怡然嬉游,陰晴氣象殊異,而動人之處各不相讓,兩句并舉,將樓頭觀景的倏忽萬變寫得活龍活現。
“扶桑西枝對斷石,弱水東影隨長流。”扶桑,為古神話中東方日出處一種神木,長約數千丈;弱水,為古神話中西方昆侖山下一條水流。此處是詩人登高臨深,不禁心馳神往,設想出虛幻之境:如見扶桑西邊的枝條正與山峽相對,弱水東邊的影子似與長江相隨。此前的詩人用此二典,一般是“東觀扶桑曜,西臥弱水流”(曹植)的寫法,而杜詩反向用之,是緊扣詩題,極力渲染城樓之高,可望扶桑西向;極言江流之遠,可接弱水東來。以虛境寫實景,于虛實之間傳達神韻。
“杖藜嘆世者誰子?泣血迸空回白頭。”詩人的目光又從愈見虛渺的遠景上落回樓頭,孑孑老者,倚杖望空,情境與首聯“獨立”句相似,面對蒼茫浩蕩之江水,立此險峻峭拔之峰,心與物化,問“嘆世者誰子?”似已達到忘我境界。但畢竟執著難遣,惟有淚灑天半。詩人一生漂泊,年逾半百仍不得歸所,寫此詩時離安史之亂平息不過三四年,朝野間百廢待興,國恨、鄉愁,平生嘆喟,郁積于胸,只有回首歸去,讓這地老天荒的蕭瑟蒼涼之感逐漸淡化消釋于心罷了。
這是一首句法用律體而音節用古體的拗體七律,其情緒勃郁,聲調拗怒,互相配合,突破了七律中傳統的和諧,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加上格局嚴謹,首聯敘寫樓高,二聯摹寫近景,三聯擬想遠境,末聯感慨身世,起、承、轉、合,詩法井然。正如清人王嗣奭《杜臆》評“此詩真作驚人語,是緣憂世之心,發之以自消其壘塊,嘆世二字,為一章之綱,泣血迸空,起于嘆世。以迸空寫樓高,落想尤奇。”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