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和韓魏公
原文
不堪丞相延東閣,閑伴諸儒老曲臺。
佳節久從愁里過,壯心偶傍醉中來。
暮歸沖雨寒無睡,自把新詩百遍開。
賞析
九日,指農歷九月九日重陽節。韓魏公即韓琦,字稚圭,相州安陽(今屬河南)人。早年曾同范仲淹一起防御西夏,推行慶歷新政,新政失敗,先后出知揚州、定州、并州。嘉祐年間(1056—1063)還朝,歷任樞密使、宰相。韓琦原作題為《乙巳重陽》,乙巳是1065年(宋英宗治平二年)。這年重陽節,蘇洵參加了韓琦家宴,席間韓琦賦詩,當晚蘇洵寫了這首和詩,半年后蘇洵就病逝了。在能夠確定年份的蘇洵詩中,這是最后一首;在今存近五十篇蘇洵詩中,這首是他的壓卷之作。
首聯從多年來他們的交游,一直寫到這天的宴會,語言高度概括,內涵十分豐富。蘇洵于1056年(嘉祐元年)持益州張方平、雅州雷簡夫的推薦信赴京謁見韓琦、歐陽修等名流重臣,從此成了他們的座上客。時蘇洵已四十八歲,年近半百,故說“晚歲登門”。雷簡夫稱蘇洵為“王佐才”、“帝王師”,蘇洵實際上也是以此自居的,而這里卻自稱“不才”,且冠以“最”字,并以自已的那“蕭蕭華發”同韓琦宴上的閃閃金罍(酒器)相映襯,表面自謙,實際充滿懷才不遇之感。
頷聯又從這天的宴會寫到他五年來的虛度光陰。出句以“不堪”承“最不才”,以“延東閣”承“金罍”,表示對韓琦宴請的謝意,詩人自謙中也含著牢騷。漢武帝時公孫弘自舉賢良,數年而至宰相,“于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漢書·公孫弘傳》)這里詩人即以公孫弘喻韓琦好賢而言自己不配這種禮遇。下句,詩人回答了“不堪”的原因:官卑位低,不堪重用。曲臺指太常寺。因《禮記》有《曲禮》篇,故稱專掌禮儀制度的太常寺為“曲臺”。蘇洵在1061年(嘉祐六年)被命于太常寺修纂禮書,至赴宴時,剛完成《太常因革禮》一百卷,費時五年。蘇洵以自己能輔助帝王的才能來做這種白首窮經的工作,深感虛度年華,用非所長,這集中表現在“閑”、“老”二字上。1056年(嘉祐元年),歐陽修薦蘇洵于朝廷,“欲朝廷不次用之”;韓琦也以為可用,獨富弼主張“姑少待之”(葉夢得《石林燕語》)。拖了兩年,朝廷才召蘇洵試舍人院。蘇洵拒絕赴試,朝廷授以試秘書省校書郎,不久又以蘇洵為霸州文安縣(今屬河北)主簿,編纂太常禮書,直至去世。“書雖成于百篇,爵不過于九品。”(《老蘇先生會葬致語》)這就是詩人發出“閑伴諸儒老曲臺”的深沉哀嘆的原因。
頸聯尤為歷代評論家所稱賞。重陽節歷來是人們登高賞菊,飲酒賦詩的好日子,但蘇洵卻在愁里度過。“佳”和“愁”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久”字更有豐富的內容。蘇洵在二十七歲以前“游蕩不學”,不一定有“愁”。但從二十七歲開始,他發奮苦讀,希望有用于世,卻多次科考不第;后來,雖然名動京師,卻沉淪下僚,無法一展抱負。這個“久”字至少包括了他三十年的不得志。他已五十七歲,很難再有所作為。“偶傍”,說明他平時已經很少有雄心壯志;“醉中”,說明未醉時已清醒感到壯志難酬。但“傍”、“來”二字仍表現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情,“其意氣尤不少衰”。(葉夢得《避暑錄話》)
尾聯以暮間歸來,反復吟詠韓琦新詩作結,戛然而止,余味無窮。韓琦《乙已重陽》說:“苦厭繁機少適懷,欣逢重九啟賓罍。招賢敢并翹材館,樂事難追戲馬臺。蘚布亂錢乘雨出,雁飛新陣拂云來。何時得遇樽前菊,此日花隨月令開。”韓琦詩中那種久居高位、賓朋滿座的富貴氣,使蘇洵更感到自己“閑伴諸儒”的窮窘;韓琦志滿意得之余的淡淡閑愁,更激起了蘇洵壯志不酬的深沉哀怨。這就是他越讀韓琦新詩就越發難以入睡的原因。暮、雨、寒三字為全詩烘托出一種昏暗、凄冷的氣氛,而“寒無睡”,“百遍開”更活畫出這位“蕭蕭華發”的老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神情。
葉夢得說:“明允詩不多見,然精深有味,語不徒發,……婉而不迫,哀而不傷,所作自不必多也。”(《避暑錄話》)這一首詩在內容上“精深有味,語不徒發”,深刻反映了宋代失意文人的精神苦悶;藝術風格上也是“婉而不迫,哀而不傷”,含蓄蘊藉,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