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城南
原文
勍敵猛,戎馬殷,橫陣亙野若屯云。
仗大順,應三靈,義之所感士忘生。
長劍擊,繁弱鳴,飛鏑炫晃亂奔星。
虎騎躍,華眊旋,朱火延起騰飛煙。
驍雄斬,高旗搴,長角浮叫響清天。
夷群寇,殪逆徒,馀黎落惠詠來蘇。
奏愷樂,歸皇都,班爵獻俘邦國娛。
賞析
何承天的《戰城南》詩是他于“晉義熙(晉安帝司馬德宗年號)末私造”《鼓吹鐃歌》十五篇中的一首。鐃歌,即“短簫鐃歌”,本為軍樂。何承天的這組《鼓吹鐃歌》,“雖有漢曲舊名,大抵別增新意,故其義與古辭考之多不合”(郭茂倩《樂府詩集》)。作者以頌揚贊美態度來描寫戰爭,旨在“建威揚德,勸士諷敵”。其詩主題格調與表現形式,均與漢樂府古辭迥然有別。
此詩以敘陣戰為主,采用整齊的三、三、七句式,每三句為一層意思,全詩二十四句,可分作四段來看。
開頭三句為第一段。首句“戰城南”系套用樂府古辭語。作者起筆拉開戰幕,描繪出大戰的場景。“勍敵猛”以下六句為第二段,分別從敵我兩方來寫。前三句言敵方兵強馬眾,攻勢兇猛;后三句寫己方士氣振奮,斗志昂揚。“仗大順”,謂依順天道民心。“應三靈”,指得日、月、星三靈垂象之應。如陳琳所謂“當天符之佐運,承斗剛而曜震。”(《軍武賦》)古稱“明王之征”,必順天命以伐無道。戰前先“告于皇天上帝、日月星;禱于后土、四海神祇、山川冢社;乃造于先王”(《司馬法》)而后命將興師。作者在此強調己方乃“正義”之師,將士激于義憤,爭相赴敵。“長劍擊”至“長角浮叫”九句為第三段,寫戰場交鋒。最后六句為第四段,寫掃平“敵寇”,盡殲“逆徒”,余黎沾惠,百姓謳歌及班師回朝,慶功祝捷。
古代詩歌敘寫戰爭,由來已久。早在《詩經》雅詩中就有如《常武》(《大雅》)、《六月》、《采芑》(《小雅》)等名篇,屈原《九歌·國殤》亦是一篇寫戰爭的杰作。《詩經》雅詩之敘戰事,多贊美周室功德,鋪揚威烈。一般不在詩中直接描寫作戰場面,而是著重表現己方軍威氣勢。如《大雅·常武》篇寫周宣王征徐夷,第五章正敘兵事,云“王師啴啴(tān tān,眾盛貌),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蒼,如川之流”。以一連串比喻表現周軍進擊時排山倒海,一往無前之勢,顯得威武雄壯,氣勢磅礴。《九歌·國殤》有一節描寫兩軍交鋒,車列轂錯,短兵相接,寫得悲壯慷慨。然詩人意在祭悼戰敗死國的楚將士亡靈,而非耀武揚威,因而詩中敘陣戰只是作為抒哀思的陪襯。何承天此詩則有與《詩》、《騷》等戰事詩不同的特色。作者在詩中對陣戰展開正面描寫,既有鳥瞰式的宏大場面,又有形象具體的戰斗描繪;運用寫實兼比喻、夸張及聲、色渲染等表現手法。詩中有的地方寫得較簡煉概括,有的地方著力鋪張描狀。如第二段寫雙方對陣情勢,“橫陣亙野若屯云”一句,表現敵方“百校羅峙,千部陳列”,彌原蓋野,如黑云壓城的強大陣勢。寫敵方的強大,既見戰爭情勢之險惡與嚴酷,又反襯己方嚴陣以待,臨危不懼。作者接下不對己方軍容陣勢作相應的描寫,而以“義之所感士忘生”一句有力地表現將士們同仇敵愾,“師直為壯”。這樣避免了單調與重復,又突出晉軍克敵制勝的原因,文筆簡潔,有較強的概括和表現力。
兩軍正面沖突,交兵接戰,是全詩用筆墨最多,也寫得較出色處。作者善于抓住最能體現戰斗特點的“聲”與“色”,用濃墨重彩加以描繪。如第一段寫戰爭大場面,首先展示出黃塵滾滾,砂石飛揚,天昏地暗的背景,以這片灰蒙昏沉的色調襯托出如銀蛇狂舞,電閃大作的火紅旌旗;似雷霆萬里,聲震天地的隆隆戰鼓,格外令人觸目驚心。第二段寫“飛鏑炫晃”與朱火飛煙,光色相映;劍擊弓鳴與“長角浮叫”,聲響交加,種種光色音響交織一體,使人眼花繚亂,驚心動魄,生動地再現一場大規模混戰的緊張激烈情景,渲染出濃烈的戰爭氣氛。作者還著重從動態來描寫交戰。第二段寫兵來將往的廝殺格斗;雪刃紛飛,箭矢如雨,鐵騎奔突,華眊急旋。這一幅幅硝煙彌漫,金戈鐵馬的戰斗畫面,使人想起曹丕詩:“千騎隨風靡,萬騎正龍驤,金鼓震上下,干戚紛縱橫。”(《黎陽作詩三首》之三)這段共用六個短句:“長劍擊、繁弱鳴”;“虎騎躍,華眊旋”;“驍雄斬,高旗搴”,每句都用動詞結尾,讀來給人以一種連續、動蕩不已和如火如荼之感。
全詩敘陣戰,筆墨鋪張揚厲,句式長短相間,排偶齊整,頗有氣勢,然略嫌辭賦味太濃,缺乏詩歌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