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牡丹花二首
原文
翰林院北廳花下作
惆悵階前紅牡丹,晚來唯有兩枝殘。
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
新昌竇給事宅南亭花下作
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
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
譯文
譯文
惆悵地看著臺階前的紅牡丹,傍晚到來的時候只有兩枝殘花還開著。料想明天早晨大風刮起的時候應該把所有的花都吹沒了,在夜里我對這些衰弱的卻紅似火的花產生了憐憫之心,拿著火把來看牡丹花。
暮春時節冷雨蕭瑟,牡丹花萼低垂,花瓣紛紛飄落,隨風飛散,再也沒有人來關心她寂寞凄涼的處境。縱然是晴明天氣里,殘花落地猶覺得惆悵,何況在風雨之中,飄零在污泥爛土之中更覺得慘不忍睹。
⑴惆悵:傷感,愁悶,失意。階:臺階。
⑵殘:凋謝。
⑶明朝:明天。
⑷衰:枯萎,凋謝。紅:指牡丹花。把火:手持火把。
⑸竇給事,即竇易直,在元和八年由御史中丞改任給事中。他家住在長安朱雀門街東第五街的新昌坊。
⑹萎紅:枯萎的花。
⑺離披:紛紛下落貌。破艷:謂殘花。
⑻晴明:一作“晴天”。
⑼飄零:凋謝;凋零。
參考資料:
賞析
在群芳斗艷的花季里,被譽為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總是姍姍開遲,待到牡丹占斷春光的時候,一春花事已經將到盡期。歷代多愁善感的詩人,對于傷春惜花的題材總是百詠不厭。而白居易《惜牡丹花二首》卻在無數惜花詩中別具一格。人們向來在花落之后才知惜花,這組詩第一首卻一反常情,卻由鮮花盛開之時想到紅衰香褪之日,以“把火”照花的新鮮立意表現了對牡丹的無限憐惜,寄寓了歲月流逝、青春難駐的深沉感慨。
全詩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句,但文氣跌宕回環,語意層層深入。首句開門見山,點出題意:“惆悵階前紅牡丹”,淡淡一筆,詩人的愁思,庭院的雅致,牡丹的紅艷,都已歷歷分明。“惆悵”二字起得突兀,造成牡丹花似已開敗的錯覺,立即將讀者引入惜花的惆悵氣氛之中。第二句卻將語意一轉:“晚來唯有兩枝殘。”強調到晚來只有兩枝殘敗,讀者才知道滿院牡丹花還開得正盛。“唯有”、“兩枝”,語氣肯定,數字確切,足見詩人賞花之細心,只有將花枝都認真數過,才能得出這樣精確的結論,而“唯有”如此精細,才見出詩人惜花之情深。這兩句自然樸質,不加雕飾,僅用跌宕起伏的語氣造成一種寫意的效果,通過惜花的心理描繪表現詩人黃昏時分在花下流連忘返的情景,情篤而意深。
既然滿院牡丹只有兩枝殘敗,似乎不必如此惆悵,然而一葉知秋,何況那還是兩枝。詩人從兩枝殘花看到了春將歸去的消息,他的擔心并非多余。“明朝風起應吹盡”,語氣又是一轉,從想象中進一步寫出惜花之情。明朝或許未必起風,“應”字也說明這只是詩人的憂慮。但天有不測風云,已經開到極盛的花朵隨時都會遭到風雨的摧殘。一旦風起,“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那種凄涼冷落實在使詩人情不能堪。但是詩人縱有萬般惜花之情,他也不能拖住春天歸去的腳步,更不能阻止突如其來的風雨。古人說過:“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古詩十九首》)那么,趁著花兒尚未被風吹盡,夜里起來把火看花,也等于延長了花兒的生命。何況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將要衰謝的牡丹越發紅得濃艷迷人,那種美麗而令人傷感的情景又自有白天所領略不到的風味。全篇詩意幾經轉折,詩人憐花愛花的一片癡情已經抒發得淋漓盡致,至于花殘之后詩人的心情又會如何,讀者也就不難體味了。
第二首詩自注說是寫在“新昌竇給事宅南亭花下”。兩首詩的題材完全一樣的,都是“惜”牡丹花,但是切入的角度卻又有所不同,前一首“晚來唯有兩枝殘”,是碩果尚存,而這一首卻已是敗蕊殘花,一片狼藉,看上去簡直有點慘不忍睹了。詩是這樣開頭的:“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當牡丹盛開之時,當然不會被冷落,可是一旦花期過后,真的到了花萼低垂、冷雨蕭瑟、花瓣飄落、隨風飛散之際,就不會有人前來贊賞她曾有的富貴嫵媚,或者關注她如今的凄涼處境。白居易用兩個字“寂寞”,一語中的地道出了這其間的不幸。前一首以“惆悵”領起,說的是白居易惜花的無奈感受,這一首用“寂寞”開篇,點出了落花的冷落處境。這是一種真正護花使者才會有的境界,而絕不是那些附庸風雅、追隨時髦者所能想象和體會的。詠物詩寫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是在借詠物而言志了,也許世界上什么時候都不會缺少錦上添花的善行,可是真正需要的卻往往是無人喝采的雪中送炭呀。
接下來的兩句詩,“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具體細微地刻畫了風雨過后落紅滿地的景象,用的是一種欲擒故縱、欲說還休的表現手法,極盡強調、渲染之能事。先說哪怕在是風和日麗的情況下,開敗的牡丹隨風飄落也會令人感到無比惆悵,進而強調眼前所見,當初在枝頭上或含苞待放,或笑靨迎人的花瓣已經不但開敗,“何況”又紛紛“飄零”在風雨過后的“泥土中”,那種慘狀,那份凄涼,只要是有一分愛花的心思,哪怕是石頭人見了也要落淚了,更不要說白居易面對此景又該做何感想了,這實在是他無從表達也不忍明說的。詩歌也就在這種讓人不忍卒讀的情緒中,黯然而止了。
白居易此組詩一出,引起后人爭相模仿,李商隱的《花下醉》:“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紅燭賞殘花。”在殘花萎紅中寄托人去筵空的傷感,比白居易的詩寫得更加秾麗含蓄,情調也更凄艷迷惘。而在豁達開朗的蘇軾筆下,與高燭相對的花兒則像濃妝艷抹的美女一樣嬌懶動人:“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惜花的惆悵已經消融在詩人優雅風趣的情致之中。這兩首詩歷來更為人們所稱道,但后人藝術上的成功是由于擷取了前人構思的精英,因此,當讀者陶醉在李商隱、蘇軾所創造的優美意境之中的時候,也不應當忘記白居易以燭光照亮了后人思路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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