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哀伯諫納郜鼎

朝代:先秦詩人:左丘明
同類型的詩文:古文觀止勸諫寓理

原文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非禮也。

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通括席,大羹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纮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钖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

注釋
(1)郜(ɡào):國名,姬姓,開國國君是周文王的一個庶子,春秋時為宋國所滅,其故地在今山東成武縣東南。鼎:古代的一種烹飪器物,又因常常用作旌功記績的禮器,所以又作為傳國重器,其形制一般為三足兩耳。宋:國名,春秋時為十二諸侯之一,開國國君為殷紂王的庶兄微子,其地在今河南東部及山東、江蘇和安徽三省之間。
(2)大(tài)廟:即太廟,天子或諸侯國國君的祖廟。
(3)臨照:管理和監察。臨,統管,治理。照,察看。
(4)令德:美德。令,美好。
(5)清廟:即祖廟,因其肅穆清靜,故稱。
(6)大路:也作“大輅”,即大車,特指天子或諸侯國國君祭天時所乘的車子。越(yuè)席:用蒲草編織的席子。越,通“括”,結。
(7)大(tài)羹:即太羹,也作“泰羹”,古代祭祀時所用的肉汁。不致:指不調五味,不加各種作料。
(8)粢(zī)食:用黍稷加工品制作的餅食,祭祀用作供品。粢,黍稷,泛指谷類糧食。不鑿:不舂,這里指不精細加工。
(9)袞(ɡǔn):古代帝王及公卿祭祀宗廟時所穿的禮服。冕(miǎn):古代帝王、公卿、諸侯所戴的禮帽。黻(fú):通“韨”,古代用做祭服的熟皮制蔽膝。珽(tǐnɡ):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見時所持的玉制朝板,即玉笏(hù)。
(10)帶:指束在腰間的革帶,皮帶。裳(chánɡ):古代男女穿的裙式下衣。幅:古代自足至膝斜纏在小腿部的帛條或布條,猶如今天的綁腿。舄(xì):雙底鞋,著地的一層為木底,這里泛指鞋子。
(11)衡:把冠冕穩定在發髻上的橫簪。紞(dǎn):古代垂在帽子兩旁用以懸掛塞耳用的玉瑱(tián)的帶子。纮(hónɡ):古代冠冕系在頷下的帶子。古人戴冠冕時,先用簪子別在發髻上,再用纮挽住,系在簪子的兩端。綎(yán):古代覆在冠冕上的一種長方形飾物,以木板為干(ɡàn),外包黑色布帛。
(12)藻率(lǜ):一種用來放玉的木墊兒,外包熟皮,并繪有水藻形圖案。鞞(bǐnɡ):刀劍套。鞛(běnɡ):佩刀刀鞘的飾物。
(13)鞶(pán):紳帶,又名“大帶”,束衣用。厲:下垂的大帶。或謂“鞶厲”:是一個詞,指束腰革帶與革帶下垂的部分。游:古代旗幟上下垂的飾物。纓:套在馬胸部的革帶,即馬鞅。數:禮數。
(14)火龍黼(fǔ)黻:都是古代禮服上所繡的花紋,如火形者為“火”,如龍形者為“龍”,黑白色相間如斧形者為“黼”,黑青色相間如“亞”形者為“黻”。
(15)五色:指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比象:指比照天地萬物所畫出的各種圖像。
(16)钖(yánɡ)鸞和鈴:都是系在車馬和旗幟上的鈴鐺,系在馬額頭上的叫“钖”,系在馬嚼子上的叫“鸞”,系在車前用作扶手的橫木上的叫“和”,系在繪有龍形圖案的旗幟竿頭的叫“鈴”。
(17)三辰:指日、月、星。旂(qí):旗面繪有龍形圖案,竿頭系有小鈴鐺的旗子。
(18)登降:增減。登為增,降為減。有數:指有節度、節制。(注意此處的“數”字與上文“昭其數也”句的“數”字在詞義上的區別。)
(19)象:同“像”,法式,式樣,這里是榜樣的意思。
(20)章:明顯。與下文“章孰甚焉”句之“章”義同。
(21)九鼎:相傳為夏禹所鑄,用以象征九州。夏、商、周三代都把它作為政權的象征,成為傳國之寶。
(22)雒(luò)邑:也作“洛邑”,東周都城所在,相傳周武王克商后由周公姬旦營建,其故地見《周鄭交質》一文的題解。

賞析

  《臧哀伯諫納郜鼎》的中心內容是臧哀伯批評魯桓公“取郜大鼎于宋”并“納于大廟”這件事的“非禮”。那么,到底什么是禮呢?禮的范疇極其廣泛,內容極其復雜,但一言以蔽之,就是本書《鄭莊公戒飭守臣》一文的評論文字所說:“禮,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如果用今天更切合禮的歷史本質的話說,它是奴隸制社會和封建制社會貴族等級制度下的社會規范、道德規范和行為規范,它規范并制約著上自天子下至百姓所有社會成員的思想和言行。所以,刪改《春秋》的孔夫子才說:“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君子“約之以禮”《論語·雍也》);“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論語·為政》);“為國以禮”(《論語·先進》);“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聯系古今關于禮的界說和孔夫子這些關于禮的言論,就不難理解作為魯大夫的臧哀伯為什么非要冒著觸怒魯桓公的風險,向他“發表”這篇諫辭了;也就不難理解《臧哀伯諫納郜鼎》一開始就說,魯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非禮也”了。

  臧哀伯這篇諫辭,并不先說魯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這件事如何不對,而是以高屋建瓴之勢,首先提出“君人者”最根本的社會職責是“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接著就從禮制這個大視角,連用七個排比句,從七個方面,即“昭其儉”、“昭其度”、“昭其數”、“昭其文”、“昭其物”、“昭其聲”、“昭其明”,來闡明君主如何體現和落實這一根本社會責任;然后,話鋒一轉,才落到桓公“納郜鼎”這件“滅德立違”的事情上來。并在指出這一事件必將導致的惡劣后果以后,還用周武王克商后“遷九鼎于雒邑”招來“義士”非議的歷史教訓,警醒魯桓公必須清醒地認識這種“滅德立違”的錯誤舉措的危害性。這篇諫辭如此行文,不僅條理清楚,層次分明,結構謹嚴,具有強烈的邏輯能力,而且氣勢顯得特別恢弘,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至于諫辭中用了近乎后世才產生的賦的手法,鋪敘大量我們今天頗感陌生的具體事物,那也是行文的需要,因為這些事物都和當時的典章制度有密切關系。

  還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任何一種文化在它的發展過程中,都會形成許多或厚或薄的積淀層,而每個積淀層都會或深或淺地打上它的時代烙印。因此,在閱讀和欣賞此文的時候,也必須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去審視,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論去分析,去感悟,拋棄其“封建性糟粕”,吸取其“民主性精華”。可以肯定地說,“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云云,直到今天,其“合理內核”還有很好的垂誡作用和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