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產不毀鄉校頌

朝代:唐代詩人:韓愈
同類型的詩文:歷史故事寓理

原文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游于鄉之校,眾口囂囂。或謂子產:“毀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于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毀,而鄭國以理。

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跡,昭哉可觀。

維是子產,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此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注釋
1、伊,句首語氣詞。僑,子產的名。
2、禮,指治國的禮法綱紀。
3、囂囂(xiāo xiāo),喧嘩的聲音。僑,教,囂,押韻。
4、這是“亦各言其志”的意思。《論語·先進》:“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5、維,語氣詞。否(pǐ),惡。
6、弭(mǐ),止。
7、理,治,指平治。止,美,志,避,視,弭,矣,理,押韻。
8、養老乞言,周朝興盛的時候,曾奉養一些年老而有聲望的人,讓他們提意見,幫助把國家治理好。《詩經·大雅·行葦》序:“行葦,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內睦九族,外尊事黃耇(gǒu,黃耇,老人之稱),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祿焉。”
9、謗者,指批評國政的人。《國語·周語》載:周厲王暴虐無道,國人批評他,他派衛巫監視批評他的人。最后國人忍無可忍,把他放逐出國。
10、是,指示代詞,這個。
11、式,法式,榜樣。
12、維,通“惟”。這兩句是說只因子產沒有遇到圣君,他的教化就只限于一個鄭國。化,教化。
13、於虖,同“嗚呼”。
14、四海(天下)之所以治不好,是因為只有君,沒有臣(指稱職的人臣)。
15、《左傳·襄公三十年》載:子產從政三年,輿(眾)人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賞析

  子產不毀鄉校和周厲王監謗的故事,人們都不陌生。但韓愈卻在他的《子產不毀鄉校頌》中把二者聯系起來,加以對照。這就使人感到很有新意,而且能夠從中得到深刻的歷史教訓。

  春秋時,“鄭人游于鄉校,以論執政”。當時執政的是子產,他以禮法綱紀治國,進行了一些大膽改革。這就招致一些人的不滿,批評,甚至攻擊。有人建議毀鄉校,子產堅決反對。他說:“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同導),不如吾聞而藥之也。”(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對別人的批評采取的這種態度,是完全正確的,用現在的觀點來分析,也是符合唯物辯證法的認識論的。兩千多年前的子產能夠有這樣的氣度和認識,是十分難能的。孔子對子產的作法也十分贊賞。據《左傳》記載:“仲尼聞是語(指上述子產的話)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孔子把仁當作崇高的政治、倫理道德的標準,從不輕易以仁許人,現在居然據此即稱子產為仁。這說明孔子認為這種作法就是仁的一種表現,為什么呢?因為這種作法和孔子的中庸學說是一致的。孔子的所謂中庸,并不是要人們對人處事不分是非,模棱兩可。對于那種巧言令色的佞人、鄉愿,孔子是非常鄙視的。孔子的所謂中庸,就是“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禮記·中庸》)孔子曾經說過:“君子之行也,度于禮,……事執其中。”(《左傳·哀公十一年》)中庸學說承認事物存在著對立的兩端,互相矛盾,又互相聯結,應取長補短,以得其中,否則就會“過猶不及”(《論語·先進》)。要避免事物的任何一端超過了界限(用現代哲學的術語來說就是“度”),就要求使兩端(即矛盾的雙方)都能及時暴露出來,使人們及時了解,采取措施,否則就會使問題堆積起來,變得積重難返,甚或釀成大禍。子產說“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否則“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同導),不如吾聞而藥之也。”這些話正是這個意思。

  正確的認識方法,導致了良好的效果。當子產執政頭一年,有的人對他整頓田地疆界和溝洫等改革措施不理解,不滿意,就怨恨他,叫喊“孰殺子產,吾其與之!”正如韓愈在詩中所說的“眾口囂囂”,仇視到了極點。但子產既不因為這些人的不滿而停止自己的改革措施,也不對不滿的人采取鎮壓(毀鄉校)的辦法。而是如韓愈所說的那樣,“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結果,子產執政三年之后,輿(眾)人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鄭人從實踐中認識到子產的正確,對子產的態度也從仇恨變成愛戴,起了根本的變化。正因為如此,韓愈在詩中稱頌“維是子產,執政之式(榜樣)。”這樣的頌詞,子產是當之無愧的。

  韓愈在詩中,也舉了反面的例,就是《國語·周語》中著名的周厲王使衛巫監謗的故事。周厲王暴虐無道,國人批評他,他不但不改,反而派衛巫監謗,加以鎮壓。大臣召公勸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建議他多方設法聽取各種意見,然后斟酌采行。但是,厲“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可能是由于吸取了周厲王失敗的教訓,子產才能悟出鄉校不可毀的道理(前面引述的子產的一些話和召公的話很相似)。

  經過這樣的對比,韓愈在詩中說:“成敗之跡,昭然可現。”他通過兩個歷史故事,兩種方法帶來兩種結果,說明管理國家應該采取甚么方法。當然,韓愈只是從鞏固封建制度的立場出發的,但從認識論角度看,卻有普遍的意義。

  韓愈最后為子產的善政“化只一國”(他的教化只限于一個鄭國),而大發感慨。”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韓愈以為天下之所以得不到正確的治理,就在于沒有稱職的良臣。因此,他對子產特別懷念。其實,在古代的封建社會,象子產這樣的良臣,是很難被重用的,縱使一時能執掌權柄,實施改革,也免不了要遭到保守勢力的攻擊,一旦失勢或死亡,其改革的善政便又復歸失敗,即所謂政以人舉,也必以人亡是也。

  歷史的經驗證明,健全的政治,不能只靠個別的圣君賢相,而要靠健全的政治法律制度,以保證人民群眾可以批評議論執政者及其作為,社會上各方面的不同意見也都能及時反映出來,以便使人們通過實踐、試驗和比較,認識真理。否則就會如韓愈在詩中所說的“下塞上聾,邦其傾矣!”同時,制度還要保證使那些思想品質好、有才干的人材能不斷地被選拔出來,擔任重要的職務,使他們能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