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都篇

朝代:魏晉詩人:曹植
同類型的詩文:樂府敘事寫人諷刺

原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
斗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
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
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
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
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
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
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
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
云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

譯文

  名都盛產艷麗的美女,洛陽更有風度翩翩的少年。我佩帶的寶劍價值千金,身著的衣服奢華鮮艷。斗雞在東郊的道路上,賽馬于長列的楸樹間。我騎馬馳騁還不到半路,一雙野兔就蹦到了跟前。于是立即彎起gōng弩搭上了響箭,揚鞭策馬追上了南山。我左手挽弓,右手發箭,只一箭就把雙兔射倒了。別的技巧還沒有施展,又迎頭射中空中的飛鳶。觀獵的行人齊聲喝彩,旁邊的射手為我贊嘆。歸來大宴于平樂古觀,美酒一斗便值十千錢。細切了鯉魚烹煮蝦羹,爆炒甲魚再燒烤熊掌。呼朋引伴地前來入座,長長的筵席頃刻坐滿。蹴鞠和擊壤忙個不停,身手敏捷,花樣翻新。太陽永遠疾馳在西南,流逝的光景不可追攀。盛宴后我們如云驟散,明天清晨再來此暢飲游玩!

注釋
①名都:大都市。妖女:艷麗的女子。京洛:指當時東漢的京城洛陽。
②長楸間:指大道上。長楸,是一種枝干高聳的落葉喬木,古時往往于大道兩旁種楸樹。
③捷:插。鳴鏑:響箭。
④左挽因右發:左手挽弓,右手發箭。縱:放箭。兩禽:指雙免。“禽”字古時對鳥獸通用。
⑤鳶:鷂鷹的俗稱。
⑥眾工:許多善射的人。歸我妍:夸贊我的本領高超。
⑦平樂:洛陽西門外的一座樓觀。
⑧“膾鯉”兩句:這兩句是說:把鯉魚的肉切得很細,用斑魚做少汁的羹。膾,細切肉。臇,汁很少的肉羹。胎蝦,有子的斑魚。
⑨炮、炙:燒烤。熊蹯:熊掌。⑩鳴儔嘯匹侶:呼朋喚友。儔(chóu)、匹侶:朋友,同伴。竟,坐滿。連翩:連續而輕捷之狀。擊鞠壤:蹴鞠、擊壤,都是古時的游戲。鞠為毛球,玩時用腳踢。壤為木制的游戲器具,共兩塊,玩時先將一塊放在三四十步以外的地上,用另一塊投擊它。光景:日光。攀:追挽,留住。“云散”兩句:眾少年在黃昏時分星散回家,明天清早再來到東郊道、南山、平樂觀等處游玩。

賞析

  《名都篇》屬于樂府《雜曲歌·齊瑟行》歌辭,無古辭。詩寫京洛少年斗雞走馬、射獵游戲、飲宴無度的生活。關于此詩的寫作年代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以為這是曹植早期的作品,是建安年間他看到洛陽貴游子弟耽于逸樂的生活而作,其中甚至有他本人生活的影子。一以為從此詩所寫的洛陽少年奢靡豪華的生活來看,不宜出現于建安或黃初年間,因洛陽在漢末經董卓之亂后,破敗零落,貴族子弟不可能有如此驕奢淫逸的生活,故此詩宜系于太和年間曹植入京時所作,即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中。考曹植于公元211年(建安十六年)所作的《送應氏》中說:“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墻皆頓擗,荊棘上參天。”可見其時的洛陽確實破落不堪,故從后一種說法。

  至于此詩的主旨,歷來也有兩種不同的解釋:一說以為“刺時人騎射之射妙,游騁之樂,而無愛國之心”(《文選》六臣注引張銑語),即以諷諭為主,意在指責京洛少年的生活奢靡而不思報效國家。一說以為“子建自負其才,思樹勛業,而為文帝所忌,抑郁不得伸,故感憤賦此”(《古詩賞析》引唐汝諤語),即以少年自況,由此表示心跡。然筆者以為此詩若定于后期所作,則其時曹植已不是裘馬輕狂的少年,而其心境也抑郁不歡,故絕無可能以翩翩少年自況;而且從此詩的字里行間來看,詩人對這些貴游子弟實不無微辭,故在介紹此詩時還是取張銑的說法。當然,有人在此詩中看到了曹植本人早年生活的影子,正說明詩人對這種游樂宴飲的熟悉,而且其描繪的手段也是逼真而傳神的。如果借一句前人評論漢賦的話來說,便是“勸百而諷一”,雖然詩人的意圖在于譏刺和暴露,而給人的印象卻似乎在贊美和頌揚。

  全詩主要的篇幅都在寫京洛少年的游戲與飲宴。開頭二句以邯鄲、臨淄等著名都市的艷麗女樂來陪襯京都洛陽驕奢的游俠少年,以“妖女’引出“少年”,起調即著色濃艷。隨后轉入對少年形貌的描寫,他佩帶的寶劍價值千金,所穿的衣服華麗鮮艷,在裝束上已可見少年的富有而放達。接下去便寫他的活動:在城東郊外斗雞,在長長的楸樹夾道上跑馬。斗雞是漢、魏時富家子弟普遍愛好的習俗,曹植本人就有《斗雞》詩極言以斗雞取樂,據說魏明帝太和年間曾在洛陽筑斗雞臺,這里所寫大約也基于當時事實。“馳騁未能半”以下寫少年的馳獵,先說他一箭射中兩只奔兔,次說他仰天隨手一箭又將迎面飛來的鷂鷹射落,再說觀者的嘖嘖稱贊,從而將其箭法的高超刻畫殆盡。“歸來宴平樂”以下則轉入對他舉行飲宴的描述。平樂觀在洛陽西門外,少年在此大擺宴席,開懷暢飲,不惜酒價的昂貴,欲一醉方休。席上有切細的鯉魚、蝦子肉羹,還有醬漬的甲魚和燒熊掌,呼喚高朋入座,擺開了長長的筵席,可見其窮奢極欲。“連翩”二句復寫其宴會后的蹴踘與擊壤之戲,表現出少年的動作敏捷奇巧,變化萬端。游樂一直持續到了太陽西沉,而時光已不可再挽留,大家這才如浮云一般散去,各自回到了城中的居處。詩寫到這里本應結束了,歡樂已盡,人去筵散,然而詩人忽然筆鋒一轉,說到了明天,人們再重新回來尋歡作樂。

  這首詩可以說是一首敘事詩,詩中主要寫了主人公京洛少年的行為。他是一位風度翩翩,身手矯健的英俊少年,騎射的本領十分高超,但只是用來打獵消遣,于國無補;他慷慨好施,窮極奢華,然未知節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光陰虛擲,而無憂國憂民之心。然而,曹植對京洛少年的批評只是以很隱約含蓄的方法來表現的,通過盡態極妍的描繪逗露出來,如寫他善射曰:“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又如寫他宴會的豐盛:“膾鯉臇胎鰕,寒鱉炙熊蹯。”其描寫未免過份夸張,而詩人正是在這種夸張中暴露了其中不合理的成份,過份的逞才與奢豪,自然會激起人的不滿。雖然曹植在這里未著一字批評,然其中的褒貶曲曲可見。又如最后說一天的歡樂已盡,“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已隱寓時光虛度,青春一去不返的惋惜之意,然結句忽又說“清晨復來還”,言外的諷諭之意就更加清楚了。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中說:“白日”二句下,定當言壽命不常,少年俄為老丑,或歡樂難久,憂戚繼之,方于作詩之意有合,今只曰‘云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而已,萬端感慨皆在言外。”說明了曹植此詩中的諷諭純以含蓄的筆墨出之,不露痕跡而宛然可見。

  此詩雖然是一首敘事詩,然詩人的描寫與敘事是經過極縝密的剪裁取舍的,詩并沒有原原本本地記錄京洛少年的家庭、社會地位與生活的每個側面,而只是選了他一天之中的活動,這樣便有利于將筆墨集中到具有典型意義的事例的描寫上去,能夠簡略分明、繁簡適度地來展開描寫。因而于這一天的活動中詩人抓住了少年的射獵與飲宴兩件事,其他如斗雞、跑馬、蹴踘、擊壤只是一句帶過,表現了詩人剪裁上的匠心。他用了“馳騁未能半”至“眾工歸我妍”十句來刻畫鋪敘少年射獵的嫻熟本領,寫來繪聲繪色,如耳聞目見,“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兩句不僅描繪出他射藝的出神入化,而且一個傲然自得的少年形象已躍然紙上,“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又從側面將其箭法的出群淋漓盡致地刻畫出來,正如古樂府《陌上桑》中寫少女羅敷的美貌,通過旁觀者的贊美與反應來寫,而這里所不同的只是妙齡女郎換成了翩翩少年,其手法則同出一轍。總之此詩在謀篇布局、剪裁詳略上頗有成功之處,故吳淇曾說:“尋常人作名都詩,必搜求名都一切事物,雜錯以炫博。而子建只推出一少年,以例其余。于少年中,只出得兩事,一日馳騁,一日飲宴。”可見前人已注意到了此詩寫作上追求典型、詳略分明的特點。

參考資料:

1、 《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261-2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