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思

朝代:魏晉詩人:徐干
同類型的詩文:古詩三百首思念

原文

沉陰結愁憂,愁憂為誰興?
念與君相別,各在天一方。
良會未有期,中心摧且傷。
不聊憂餐食,慊慊常饑空。
端坐而無為,仿佛君容光。

峨峨高山首,悠悠萬里道。
君去日已遠,郁結令人老。
人生一世間,忽若暮春草。
時不可再得,何為自愁惱?
每誦昔鴻恩,賤軀焉足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詞。
飄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離皆復會,君獨無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慘慘時節盡,蘭葉復凋零。
喟然長嘆息,君期慰我情。
輾轉不能寐,長夜何綿綿。
躡履起出戶,仰觀三星連。
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

思君見巾櫛,以益我勞勤。
安得鴻鸞羽,覯此心中人。
誠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
何言一不見,復會無因緣。
故如比目魚,今隔如參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
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譏。
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
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賞析

  《室思》組詩共六章,寫的是妻子對丈夫的思念,各章之間并無貫串的故事情節。這里詳析第三章和第六章。一則因為以這兩章為主,連及其余,也就大致反映了全詩的面貌;二則因為這兩章比較精采,也流傳較廣,在六章之中是具有代表性的。

  先講詩的第三章,前面兩章已經寫過:“念與君相別,各在天一方”;“君去日已遠,郁結令人老”。深沉的思念早已使她陷入難解難銷的境地。“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辭。”此刻,這位思婦望著那悠然自得的浮云,便想托它給遠方的丈夫捎去幾句心中的話兒,可是那浮云瞬息萬變、飄渺幻化,不可能叫人放心寄語。她徘徊彷徨,坐立不安,只有徒然相思而已。這無法擺脫的悲哀,激起了她對生活不公的感慨——“人離皆復會,君獨無返期”。后一句是寫實,前一句不無夸張,現實中當然未必是“人離皆復會”。但是這么一縱一擒,就更能反襯出感情上的痛苦。人們在極度悲痛時往往難免有這種過激的感情和語言,比如“民莫不谷,我獨不卒”(《詩·蓼莪》);又如《論語》中:“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這一章十句,“人離”兩句是承上啟下的過渡。因為“無返期”,才想到托云寄辭;因為“無返期”,所以思無盡時。妙在“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之前,又插入一個回顧的細節:自你離家之后,我從不梳妝,那明亮的鏡子雖然滿是灰塵,也無心事去擦它。這個倒敘,造成回環往復的效果,也是她紛繁雜亂心緒的寫照。如果單就“自君之出矣”四句而言,則前一句為因,后三句為果,簡潔明快,而又包孕豐富。“明鏡暗不治”,雖是寫事、寫物,卻可見其貌;“思君”二句,又可察其情。此情,此貌,正傳神地刻畫出思婦的生活和心態。所以從南北朝到隋唐,仿作者甚多,且皆以“自君之出矣”為題作五言四句的小詩。它之所以有如此深遠的影響,除了上面講的曉暢雋永之外,大概更主要的是因為它有清新自然之趣。正如鐘嶸所說:“吟詠性情,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詩品》)。朱弁也說過:“詩人勝語,感得于自然,非資博古。若‘思君如流水’……之類,皆一時所見,發于言詞,不必出于經史。……拘攣補綴而露斧鑿痕跡者,不可與論自然之妙也”(《風月堂詩話》)。這些都是在稱贊它的不假雕飾的自然之美。

  再講詩的第六章。詩的第四章寫夜不能寐,觸景生情,淚如泉涌;第五章寫睹物懷人,更增思念之苦;意在將“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得以具體充分地發揮。但是,思念無窮,詩終有結,第六章便是全詩的結尾。君無返期,音信不通,思亦無用,盼也是空,最后只剩下一個心愿:愿君莫忘舊情。這就很像“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孟郊《古別離》)的意思,只是這位溫柔細心的女子說得更為曲折委婉。《詩·大雅·蕩》中有句詩叫做“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里稍加改變,意思是說:人們做事情往往是有頭無尾,不過我想你是能始終如一的。可是,想想分別多年,情況不明,世事難料,舊日的恩情還有保持的希望嗎?但那種喜新厭舊,重新忘故的行為,畢竟是仁人君子所譴責、所譏刺的。“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譏”,不著己,不著彼,語意盤空,筆勢突兀,它的分量在于提出了一個理想的、正直的生活準則和為人之道,下面四句正是就此生發,所以前人曾評曰:“以名義厚道束縛人,而語氣特低婉”(《古詩歸》)。其“低婉”之處,首先表現在她先說自己,再說對方:你雖然寄身遠方,我可沒有片刻忘了你;既然過去那么恩愛情深,現在該不會變得情淡意薄,想你也是時時思念我的。先自處于厚,次則言君不薄,以己之情動彼之情,婉曲動人。其次,表現在雖不無怨艾之情,不安之意,卻絕不露圭角,一再地說:“想君能終之”,“想君時見思”,總以忠厚誠摯之心,構想“君”之所為、所思,其良苦之用心,全在盼美好之未來。這,便是千思萬念之歸宿,也是通篇之結穴。這一章時而寫己,時而寫彼;時而泛言,時而切指;時而憂懼,時而自慰;局勢變換,一步一折,終落在憑空設想之處,似盡不盡,真是一片真心,無限深情,這大概就是鐘惺說它“宛篤有十九首風骨”(《古詩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