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
原文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蘋 通:蘋)
譯文
深夜夢回樓臺朱門緊鎖,宿酒醒后簾幕重重低垂。去年的春恨涌上心頭時,人在落花紛揚中幽幽獨立,燕子在微風細雨中雙雙翱飛。
記得與小蘋初次相見,她穿著兩重心字香熏過的羅衣。琵琶輕彈委委傾訴相思。當時明月如今猶在,曾照著她彩云般的身影回歸。
⑴臨江仙:雙調小令,唐教坊曲名,后用為詞牌。《樂章集》入“仙呂調”,《張子野詞》入“高平調”。五十八字,上下片各三平韻。約有三格,第三格增二字。柳永演為慢曲,九十三字,前片五平韻,后片六平韻。
⑵“夢后”兩句:眼前實景,“夢后”“酒醒”互文,猶晏殊《踏莎行·小徑紅稀》所云“一場秋夢酒醒時”;“樓臺高鎖”,從外面看,“簾幕低垂”,就里面說,也只是一個地方的互文,表示春來意與非常闌珊。許渾《客有卜居不遂薄游汧隴因題》:“樓臺深鎖無人到,落盡春風第一花。“
⑶卻來:又來,再來。“去年春恨“是較近的一層回憶,獨立花前,閑看燕子,比今年的醉眠愁臥,靜掩房櫳意興還稍好一些。鄭谷《杏花》:”小桃初謝后,雙燕卻來時。“”獨立“與雙燕對照,已暗逗懷人意。《五代詩話》卷七引翁宏《宮詞》”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翁詩全篇見《詩話總龜》前集卷十一。)
⑷以下直到篇末,是更遠的回憶,即此篇的本事。小蘋,當時歌女名。汲古閣本《小山詞》作者自跋:“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寵家,有蓮鴻蘋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小蓮、小蘋等名,又見他的《玉樓春》詞中。
⑸心字羅衣:未詳。楊慎《詞品》卷二:“心字羅衣則謂心字香薰之爾,或謂女人衣曲領如心字。“說亦未必確。疑指衣上的花紋。”心“當是篆體,故可作為圖案。”兩重心字“,殆含”心心“義。李白《宮中行樂詞八首》之一:”山花插鬢髻,石竹繡羅衣“,僅就兩句字面,雖似與此句差遠,但太白彼詩篇末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顯然為此詞結句所本,則”羅衣“云云蓋亦相綰合。前人記誦廣博,于創作時,每以聯想的關系,錯雜融會,成為新篇。此等例子正多,殆有不勝枚舉者。
⑹彩云:比喻美人。江淹《麗色賦》:“其少進也,如彩云出崖。“其比喻美人之取義仍從《高唐賦》”行云“來,屢見李白集中,如《感遇四首》之四”巫山賦彩云“、《鳳凰曲》”影滅彩云斷“及前引《宮中行樂詞》。白居易《簡簡吟》:”彩云易散琉璃脆。“此篇”當時明月“”曾照彩云“,與諸例均合,寓追懷追昔之意,即作者自跋所云。
參考資料:
賞析
這首詞抒發作者對歌女小蘋懷念之情。比較起來,這首《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在作者眾多的懷念歌女詞中更有其獨到之處。全詞共四層: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為第一層。這兩句首先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如不仔細體味,很難領會它的真實含義。其實是詞人用兩個不同場合中的感受來重復他思念小蘋的迷惘之情。由于他用的是一種曲折含蓄,詩意很濃的修詞格調。所以并不使人感到啰嗦,卻能更好地幫助讀者理解作者的深意。如果按常規寫法,就必須大力渲染夢境,使讀者了解詞人與其意中人過去生活情狀及深情厚誼。而作者卻別開生面,從他筆下迸出來的是“夢后樓臺高鎖”。即經過甜蜜的夢境之后,含恨望著高樓,門是鎖著的,意中人并不真的在樓上輕歌曼舞。作者不寫出夢境,讓讀者去聯想。這樣就大大地增加了詞句的內涵和感染力。至于“夢”和“樓”有什么必然聯系,只要細心體味詞中的每一句話,就會找到答案。這兩句的后面緊接著“去年春恨卻來時”。既然詞人寫的是“春恨”,他做的必然是春夢了。回憶夢境,卻怨“樓臺高鎖”,那就等于告訴讀者,他在夢中是和小蘋歌舞于高樓之上。請再看晏幾道的一首《清平樂·幺弦寫意》:“幺弦寫意,意密弦聲碎。書得鳳箋無限事,卻恨春心難寄。臥聽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朧,一夜夢魂何處?那回楊葉樓中。”這首詞雖然也沒有寫出夢境,卻能使讀者聯想到,這是非常使人難以忘懷的夢境。以上所談是詞人第一個場合的感受。另一個場合的感受是:“酒醒簾幕低垂”,在不省人事的醉鄉中是不會想念小蘋的,可是一醒來卻見原來居住小蘋的樓閣,簾幕低垂,門窗是關著的,人已遠去,詞人想借酒消愁,但愁不能消。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三句為第二層。“去年”兩字起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有了“去年”二字第一層就有了依據。說明兩人相戀已久,刻骨銘心。下文的“記得”“當時”“曾照”就有了著落,把這些詞句串聯起來,整首詞就成了一件無縫的天衣。遣詞之妙,獨具匠心!“卻”字和李商隱《夜雨寄北》中“卻話巴山夜雨時”中的“卻”字一樣,當“又”字“再”字解。意思是說:去年的離愁別恨又涌上了心頭。緊接著詞人借用五代翁宏《春殘》“又是春殘也,如何出翠幃?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最后兩句,但比翁詩用意更深。“落花”示傷春之感,“燕雙飛”寓繾綣之情。古人常用“雙燕”反襯行文中人物的孤寂之感。如:馮延已《醉桃源·南園春半踏青時》“秋千慵困解羅衣,畫梁雙燕飛”就是其中一例。晏詞一寫“人獨立”再寫“燕雙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篇蓋襲用成語,但翁宏詩作不出名,小晏詞句卻十分煊赫。這里也有好些原因:(一)樂府向例可引用詩句,所謂”以詩入樂“,如用得渾然天成,恰當好處,評家且認為是一種優點。(二)詩詞體性亦不盡同,有用在詩中并不甚好,而在詞中卻很好的,如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的”無可奈何“”似曾相識“一聯。(三)優劣當以全篇論,不可單憑摘句。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為第三層。歐陽修《好女兒令·眼細眉長》:“一身繡出,兩重心字,淺淺金黃。”詞人有意借用小蘋穿的“心字羅衣”來渲染他和小蘋之間傾心相愛的情誼,已夠使人心醉了。他又信手拈來,寫出“琵琶弦上說相思”,使人很自然地聯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的詩句來,給詞的意境增添了不少光彩。
第四層是最后兩句:“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這兩句是化用李白《宮中行樂詞》“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的《唐宋詞選》把“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解釋為“當初曾經照看小蘋歸去的明月仍在,眼前而小蘋卻已不見”,這樣解釋雖然不錯,但似乎比較乏味。如果把這兩句解釋為“當時皓月當空,風景如畫的地方,現在似乎還留下小蘋歸去時,依依惜別的身影”。這樣會增加美的感受,像彩云一樣的小蘋在讀者的頭腦里,會更加嫵媚多姿了。 把“在”字當作表示處所的方位詞用,因為在吳系語中,“在”能表達這種意思。某處可說成“某在”。楊萬里《明發南屏》“新晴在在野花香”。“在在”猶“處處”也,可作佐證。這首《臨江仙》含蓄真摯,字字關情。詞的上闋“去年春恨卻來時”可說是詞中的一枚時針,它表達了詞人處于痛苦和迷惘之中,其原因是由于他和小蘋有過一段甜蜜幸福的愛情。時間是這首詞的主要線索。其余四句好像是四個相對獨立的鏡頭(即1、夢后,2、酒醒,3、人獨立,4、燕雙飛),每個鏡頭都渲染著詞人內心的痛苦,句句景中有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