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衷情·夜來沉醉卸妝遲

朝代:宋代詩人:李清照
同類型的詩文:詠物梅花

原文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遠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殘蕊,更捻馀香,更得些時。

譯文

早春的一個夜晚,我酒醉回到臥房,連頭上的釵簪也無心思卸去,便昏昏睡去。頭上插著的梅花也因蹭磨而成為蔫萎的殘枝敗朵,但越發散發出誘人的幽香。酒力漸漸消退,這股清幽的芳香不斷襲來,使我從睡夢中蘇醒。梅香擾斷了我的好夢,使我在夢境中回到北國故鄉的愿望無法實現。
醒來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靜謐,我倍感孤獨,一言不發。輕柔如水的月光,給大地涂上一層透明的銀色。窗上的翠色簾幕紋絲不動地垂掛著。簾外,一天明月;簾內,無限凄清。我思緒萬千,再也睡不著了,只好隨手摘下鬢間的梅枝,在手中反復揉搓著,撥弄著,無言獨處,等待天明。

注釋
⑴訴衷情:詞牌名。
⑵“夜來”二句:此二句中的“沉醉”云云,當系化用《詩經·國風·邶風·柏舟》的“微我無酒,以敖以游”二句。沉醉:大醉。梅萼:梅的萼片,此處代指梅。萼:花瓣外面的一層小托片。
⑶遠:《花草粹編》作“斷”。
⑷“人悄悄”三句:既是化用《詩經·邶風·柏舟》的“憂心悄悄”等等的句意,亦可能同時對顧敻《獻衷心·繡鴛鴦帳暖》一詞(其詞云:“繡鴛鴦帳暖,畫孔雀屏欹。人悄悄,月明時。想昔年歡笑,恨今日分離。銀缸背,銅漏永,阻佳期。小爐煙細,虛閣簾垂。幾多心事,暗地思維。被嬌娥牽役,夢魂如癡。金閨里,山枕上,始應知。”)有所取意。悄悄:寂靜無聲。依依:留戀難舍,不忍離去之意。《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唐·吳融《情》詩:“依依脈脈兩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
⑸更:又。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挼:揉搓。
⑹捻:用手指搓轉,如捻麻繩,其揉搓程度比“挼”更進一層。
⑺得:需要。些:《花草粹編》作“此”。

賞析

  一般詩詞所詠之梅,多是凌寒怒放,傲立枝頭的,對殘梅則不屑于詠嘆贊賞。這首詠梅詞卻不落前人窠臼,選取新的角度寫梅。《花草粹編》題此詞作“枕畔聞殘梅噴香”,景況不差,然仍未得其抒情之三昧。

  上片寫詞人醉眠后,殘梅的幽香對她所發生的作用。首句雖未寫飲酒的動機和場面,直截寫酒后入睡,但從“沉醉”一詞可以窺見詞人飲酒之多和心緒之惡。一個“遲”字進一步透露出沉醉的狀態,心情的抑郁和詞人懶于卸裝的倦怠神情。下句“酒醒”從首句“沉醉’”而來,由醉到醒,在內容上進了一層,在筆法上宕開一筆,同時為“熏破春睡”張本:酒意漸消,春睡才會被梅香熏破。“熏破”二字,通過嗅覺強調出梅香的濃烈。春困又加沉醉,所以睡得一定很甜;夢中得歸故鄉,所以心情暫時很美。“夢遠不成歸”,作者以夢寫愁,揭示全詞主旨。“夢遠”是夢中返回遙遠的故鄉。詞人似乎有些埋怨梅香太濃,打斷了自己的美夢。她的夢魂本來正沿著回鄉之路,飄飄忽忽飛得很遠很遠,“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歸鄉千里路,也許能回到故鄉,也許能與親人團聚吧。但現實是故鄉已在金人的鐵蹄之下,回去談何容易!詞人只有借助夢境才能得到精神上的暫時慰藉,這是何等的不幸!而懷鄉之情,故國之思又是多么殷切!李煜在其《菩薩蠻》中有“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的句子。用夢表達在現實中久縈于心而實際上又無法實現的強烈愿望,確實能收到情在詞外的效果。更何況這美夢被梅花擾斷,希望又成泡影。詞人無限感嘆,惘然若失。這種對梅香的“怨”也正是詞人欲歸不得的怨。這種幽怨像無端的亂絮,久已繚繞心頭,“夜來沉醉”不過是為了借酒澆愁罷了。斷夢,給人留下遺憾,留下回味的馀地,它比一個完整的夢更富有藝術感染力。“夢遠不成歸”一句,集中表現了詞人強烈的思鄉懷人之倩,欲歸不得之苦。

  下片集中寫詞人醒來后,依托于梅花的百無聊賴的心緒,也表現了詞人在孤寂的環境中思念故土的執著情態。“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寥寥數語,勾畫了一幅春夜無眠圖。夢醒以后,久不成寐,簾篩月影,月伴無眠,夜深人靜,月亮緩緩移動,綠色的窗簾低垂著。此句描繪寂靜的環境。作者寓情于景,抒發其思念故鄉的深沉感情。“人悄悄,月依依”是對偶句。孤獨一人,中夜不寐,故覺“悄悄”;皓月緩緩移動,含情脈脈,故曰“依依”。“悄悄”不僅活現人物的姿態,還能令人想見人物的凝思冥想之狀。用“依依”來描繪月亮移動,十分切貼,它又和“人俏悄”所顯示的夜深人靜的氣氛和諧統一,具有很強的藝術魅力。“翠簾垂”在描寫客觀物態中,更增加幾分靜謐。一個“垂”字更增加了夜的沉寂。這幅清淡的月夜圖,成功地烘托出詞人孤單清冷的內心世界。“更挪”“更捻”的連續動作,突現了詞人百無聊賴的心理。這單調的動作,包含著復雜的心緒。詞人所思早已不只在梅上。或許她是在追憶夢中的情景,或許是在回憶昔日的生活,或許是由殘梅想到自己眼下的處境,或許是對梅花產生了憐惜之情:“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林逋《山園小梅》)在這深夜里,是殘梅勾起了詞人的傷心事,又只有殘梅還能陪伴著她,排遣她心頭的愁緒,消磨這難挨的時光。“更援殘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時”:三“更”相迭,含蘊無窮,將詞人的感情表現得婉曲有致。作者在勾勒客觀環境的同時,寓情于景,達到了情景交融,渾然一體的境地。所用排比句式,既合格律,又靈活多變。

  這首詠梅詞,沒有把筆墨集中在寫梅的姿容、特質上,而是緣梅抒情,以殘梅的幽香為引線,串聯全篇。全詞以寫頭戴殘梅沉醉入睡開始,繼由梅香“熏破春睡”使“夢遠不成歸”,引起詞人心情的悵惘;甜美的夢境與凄苦的現實互為映襯,深刻地表達了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全詞雖不著一個“愁”字,卻處處含愁。“夢遠不成歸”使人愁;“人悄悄,月依依”同樣使人愁;“更挪殘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時”更把詞人內心的愁緒通過動作表現褥淋漓盡致。國破家亡,流落他鄉,一腔怨恨,借梅而發。詠梅而意不在梅,正是這首詠物詞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