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家傲引·子月水寒風又烈
原文
昨夜醉眠西浦月。今宵獨釣南溪雪。妻子一船衣百結。長歡悅。不知人世多離別。
賞析
洪適的《漁家傲引》,共有詞十二首。詞前有駢文“致語”,詞后有“破子”、“遣隊”。十二首詞分詠漁家一年十二個月的生活情景,從“正月東風初解凍”起,至“臘月行舟冰鑿罅”止,詞體與《漁家傲》無異。
首句“子月水寒風又烈”,是在描寫“子月”(即農歷十一月)的特定環境下,漁家的生活狀況與思想情趣。詞的上片,寫漁人頂烈風,涉寒水,捕魚落空。“水寒風又烈”,是“子月”的氣候特征。但這里并非泛寫氣侯,而是下文諸多內容的張本,漁人的勞動、生活、思想,皆與這種特定氣侯相關聯。盡管水寒風烈,漁人仍須下水捕魚,可嘆的是“巨魚漏網”,圉圉而去,漁家生活,便無著落,連暫時緩解窘迫生活的希望也成為“虛設”了。“圉圉”一句,寫巨魚的逃跑,形象逼真。“圉圉”,困而未舒貌,語出《孟子·萬章上》:“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管理池沼的小吏)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丙穴”,本來是地名,在今陜西略陽縣東南,其地有魚穴。左思《蜀都賦》有“嘉魚出于丙穴”句。這里是借指巨魚所生活的深淵,活用典故,如同己出。“從”,“任從”的意思,任從那巨魚搖頭擺尾地回到深淵。一個“從”字,把漁人的那種無可奈何的悵惘之情表現淋漓盡致。上片結句進一步寫漁人的心理活動:“謀自拙”是對“巨魚漏網”的反省,自認謀拙、晦氣,至于別人怎樣說,那就由他去吧!漁人畢竟是曠達的。
在這片中,作者對漁人所流露的感情,是同情和憐憫的。詞的下片,變換了筆調,從不同方面、不同角度描寫漁人的生活。“昨夜”、“今宵”兩句,是全詞僅有的一組對句,描繪了漁人少有的閑適生活圖景。“醉眠”、“獨釣”是寫漁人自己的有代表性的生活內容以少見多,以少總多:“昨夜”、“今宵”和“西浦月”、“南溪雪”,是通過時間與場景的迅速變換來表現漁人生活的曠放無拘。“妻子一船衣百結”則轉寫漁人全家的經濟生活狀況。此句字字用力,既有其具體性,又有其概括力,“衣百結”三字尤其著力,漁家的窘迫困頓,種種艱辛,都濃縮在這三字之中。如此一家,偎依在“子月”的寒水烈風之中,不言而喻,在這種形象畫面里,凝聚著作者的同情。這也是當時漁民生活的真實寫照,具有一定的社會代表性。結句則再轉一筆,寫漁人家庭生活中“貧也樂”的精神,雖窮困但團聚,自有其天倫之樂,而沒有、也不知有人世間的那種離別之苦。“不知”一句,脫鞲而出,由對漁人一家生活的描寫,猛宕一筆,轉向對當時社會現實的揭示,且藏辭鋒于婉轉之中:明明是慨嘆“人世多離別”,卻又加“不知”二字,其實這里漁人的“不知”,正是作者所“深知”,唯其深知,才能這樣由此及彼,不失時機,予以指斥,慨乎言之。這種結尾,如豹尾回顧,相當有力。
這首詞最突出的特點是作者把漁人寫成了勞動者,寫成了真漁人。以前此類詞中出現的漁人形象,主要是雜有政治色彩的隱士,他們或是“蓑笠不收船不系”的懶散,或是“一壺清酒一竿風”(均見《敦煌曲子詞》)的安逸,或是坐在釣船而“夢疑身在三山島”(周紫芝《漁家傲》)的幻想。他們“不是從前為釣者”,而是政治失意之后才“卷卻詩書上釣船”(均見《敦煌曲子詞》)別尋出路的,總之是“輕爵祿,慕玄虛,莫道漁人只為魚”(五代李珣《漁父》)。洪適這首詞筆下的漁人卻是“為魚”的,他靠撒網為生,不同于垂釣不設餌、志不在魚的隱士。他也有“醉眠”的時候,但那酒,是“長把魚錢尋酒甕”(見“正月東風初解凍”首),是自己勞動換來的。在這首詞中,“西浦月”、“南溪雪”兩句,點綴意境是很美的,再加上“醉眠”與“獨釣”,似乎漁人也有點兒隱士風度了,但是詞的下句便是“妻子一船衣百結”,直寫其全家經濟生活的艱辛,這是最能表現漁人處境的一筆,也正是以前詞人筆下的“漁人”形象所獨缺的。至于“西浦月”、“南溪雪”,那是大自然的美,是造物主賦予全人類的,而漁人在烈風寒水中能夠享受的,也就是只有這么一點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