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角·儀真江上夜泊
原文
詩情吟未足。酒興斷還續。草草興亡休問,功名淚、欲盈掬。
儀真:今江蘇儀征縣,在長江北岸。這一帶是南宋的前方,多次被金兵侵占并經常受到騷擾。
草草興亡:是對中原淪陷和南宋危殆的命運而發的感慨。草草,草率。興亡,偏義復詞,指“亡”。
盈掬:滿握,形容淚水多。
賞析
人生之最大不幸,莫過于空有濟世之才,而無施展之處。在南宋時期,多少志士空嘆白發,遺恨而終。這首詞抒發的,即是這種情感。儀真,即現在的江蘇省儀征縣,位于長江北岸,這在南宋時期,曾多次受到金兵騷擾。愛國而且胸懷天下的作者夜泊于此,面對寒江,北望中原,百感交集,借江景抒發了他壯志難酬的抑郁和悲憤之情。
“寒江夜宿,長嘯江之曲。”一個“嘯”字,就表現出高遠境界的,氣勢不俗。夜泊長江,江景凄寒,作者佇立江邊,思潮翻滾,不禁仰天長嘯。與“長嘯”這一壯懷激烈之情交織在一起,為此詞奠定了蒼涼雄渾的基調。接著,作者描繪了江上風高浪急、莽莽滔滔的景象:“水底魚龍驚動,風卷地,浪翻屋。”只見狂風卷地,巨浪翻騰,以至驚動了水底魚龍。一“卷”一“翻”,只覺得氣勢飛動。這一幅有聲有色、令人驚心動魄的圖畫,形象表現了作者的憂思和不平。
“詩情吟未足,酒興斷還續”,是一過渡,全詞轉入下片抒情。作者的情緒由激昂慷慨漸趨低沉,想借吟詩飲酒強自寬解,然而郁結于心的如此深廣的憂憤豈是輕易能夠排遣掉的,其結果只能是“吟未足”,“斷還續”。是什么在困擾著作者,使他郁悶,心緒難平?那就是國家的“草草興亡”,即中原的匆匆淪喪。“休問”,兩個字內涵十分豐富。從這二個字中讀者不僅可以看出國勢衰微已到了不堪收拾的地步,而且表明作者心情極為沉痛。一想到朝廷對外妥協投降,想到主戰派備受壓制、排斥、打擊,想到自己和許多愛國志士雖滿懷壯心卻報國無門,不禁悲從中來,心潮難平。“功名淚,欲盈掬”,既激憤又傷心,詞人感嘆報國無路,讀來使人黯然神傷,并與開篇的“長嘯”相呼應。將當時社會上的那種壯志難酬、無可奈何的大眾心態,集中表達了出來。
這是一首撫時念亂的沉郁之作。作者夜泊儀征江邊,面對滔滔江水,環視南北江岸,一時之間,河山之感,家國之恨涌于心頭,感懷百端。首二句即點出時間、地點和人的心境。他的心情就和眼前的魚龍驚動,浪翻風卷一樣,澎湃不平,郁勃難抑,寫景也是寫情,情景相融。使人似乎可以聽到作者內心劇烈的跳蕩。
上片以“寒江夜宿,長嘯江之曲。”起句破題,點明夜泊的時間和地點,總寫人物的活動。奔波的勞頓并沒有將詞人拉入夢中,而是長久地無法入眠。他的心中充滿了積郁和悲憤,一腔怨憤無處發泄,只好對江長嘯,憑借反常的發泄行為來求取暫時的心理平衡。一個“嘯”字形象地暗示出作者奔走無果,壯志難伸,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滿腔悲憤。這是全詞的“文眼”,是整首詞感情基調的集中表現,也是上片寫景的總起,下面的景色全由此一“嘯”字引起。“水底魚龍驚動,風卷地,浪翻屋。”“驚”是對“嘯”的反應,這是極寫長嘯的深沉和力度。夜間本是魚龍及各種水生動物休眠的時候,但它們突然聽到裂耳的長嘯,都驚躍駭游起來,就連沉在江底的魚龍也不例外,以至江水攪起沖天巨浪,攜著卷地的狂風,把海水舉得很高很高,海上的小屋都被沖翻了。這幾句寫得筆力遒勁,破空而來,想象奇特,而不游離江上的具體環境。景為情生,是抒情主體內心情緒的外化,情托景顯,復雜憤懣的內宇宙被海水、海浪、海風形象地展示了出來。聲音、形象、感觸三面并舉,聽覺、觸覺、視覺三官并用,繪聲繪色,氣勢磅礴,有雷霆萬鈞之力,排山倒海之勢。
下片變形象抒情為直抒胸臆,感情的格調也由憤轉悲,顯示出強烈的悲劇意識。“詩情吟未足,酒興斷還續。”這二句既有沉郁豐富的思想內涵,又是此情此景中作者情感軌跡的具體表現。然而,事到如今,江北的金朝依然長居不亡,自己的平戎之策又得不到當權者賞識,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眼見得歲月催人,功名難就,回首往事,心緒正如奔騰翻卷的江水。因此,酒喝了一陣再喝一陣,進又無門,退又不忍,只有斷斷續續自斟飲,一聲長嘆兩鬢霜了。結句“草草興亡,休問功名,淚欲盈掬”,既是對南宋的沉痛哀惋,又是對自身的沉痛悲泣。一代偏安江左的王朝,就這樣在屈辱求和中建立又消亡,即將把懦弱無能、終無建樹的形象永遠留給史冊,在這樣的社會悲劇和歷史悲劇中,千萬不要再考慮個人的功名了。然而,此話還沒有開口,就已熱淚盈掬。在這里,詞人把個人的命運同國家的命運聯系了起來,并看到了國家命運對個人命運的制約作用,看到了作為小人物對改變國家形象的無可奈何,對掙脫自身悲劇也無可奈何。這種對人生悲劇原因的認識,正是“淚欲盈掬”的深刻緣由。
本篇雖然短小,但內涵豐富,韻味淳濃,起伏跌宕,富于變化。悲憤蒼涼,雄闊渾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