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春暮
原文
密約沉沉,離情杳杳,菱花塵滿慵將照。倚樓無語欲銷魂,長空黯淡連芳草。
譯文
春色將盡,鶯聲燕語漸漸不聞,滿地落花堆積,稀疏的青梅斜掛枝頭,眼見著春殘夏初了。蒙蒙細雨中,一個消瘦的女子靜靜獨立在畫閣外,眼前的屏風半掩著廳堂,惟見縷縷沉香從屏后裊裊散來,更添了幾分幽幽的心事。遙想當年,我們依依惜別時的深情約定啊。如今一別經年,遠方的他依然杳無音訊,可曉得我這份斷腸的思念么。妝奩久未開,菱飾塵灰滿,眼下竟然連照鏡的心都懶了。只是落寞地倚在欄桿上,心下縱萬語千言,卻又向誰人說起?惟有無語凝噎,暗自銷魂罷了。天空灰蒙蒙的,黯然地銜著綿綿不盡的芳草,一如我的思念。
⑴闌:消失。
⑵紅英:紅花。
⑶屏山:屏風。
⑷密約:指男女之間互訴衷情,暗約佳期。
⑸沉沉:深沉。此指重大之事,即終身之事。
⑹杳杳:深遠無邊際。
⑺菱花:鏡子。
⑻慵將照:懶得拿起鏡子來照。慵:懶散。將:拿。
⑼銷魂:形容極度傷心。
賞析
“忠愍詩思凄惋,蓋富于情者。”是宋人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對寇準詩作的評價,用來評論寇準的詞,其實也很恰當。試讀該首《踏莎行》,便可窺豹一斑。
這首小令以細膩而優美的筆觸刻畫暮色景物的衰殘、畫堂風光的孤寂,進而透露人物內心的惆悵和迷惘,外在與內在交匯,情懷與物象相通,激蕩回旋,錯綜交織,譜寫成一首傷春念遠的閨怨心曲,委婉有致,真切動人,活畫出獨守空閨的這位女性對于羈旅天涯、久客不歸的心上人的無限思念和一片深情,顯示出婉約詞派高度的藝術技巧。
上片著力所在其實是傷春自憐的孤寂心境。
時序暮春,美好的春景很快就要殘盡,黃鶯的啼聲日漸老澀,再也不是“鶯初學囀尚羞簧”那么稚嫩清脆、悅耳動聽。先前斗艷爭妍、繽紛爛縵的紅花,紛紛辭謝枝頭,飄零殆盡。綠葉成蔭的梅樹上竟已悄悄結出了小小的青果。這是十分精彩的景物描寫。“鶯聲”、“紅英”、“青梅”,僅僅三項事物,由于極富春的特征,足以將無邊春色展示具體。“色”與“聲”,“青”與“紅”,“老”與“小”,對照映襯,生動鮮明,煉字工巧,耐人尋味。“將闌”、“漸老”、“落盡”而“小”,更是次第分明,動感強烈,春事闌珊的衰殘變化,足以驚心動魄。妙在雖不言情而情自見:春光易逝,無可奈何,物猶如此,人何以堪,“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離騷》)一旦有此感觸,自然也應該是“春色惱人眠不得”了。
戶外如此觸景生感,華美的廳堂里一片冷靜,更無伊人相伴,只有迷茫密布的春雨下個不停,催促春光更快地消逝。畫著山水圖案的精美屏風,半開半掩,可誰還有心腸去理睬它,香爐里燃了許久,即將燃盡的一縷余香,輕輕飄散,搖蕩著,繚繞著,彌散在冷寂的畫堂里,仿佛幽遠的思緒一樣連綿不絕。“半掩”、“濛濛”、“裊”、“靜”,用詞精當,刻畫入微,生動地展現出一個華麗精美然而冷落空虛的畫堂環境,巧妙地折射出閨中獨守、百無聊賴的郁郁情懷、沉沉幽怨,完美地構成了環境與心境的和諧統一。
下片著力所在分明是傷別懷遠的深沉離恨。
閨中愈是孤寂,愈加懷念伊人。想當年,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依依惜別,密約歸期,千般叮嚀,萬般囑咐,情意何等深沉。可誰知到如今望不到伊人寄來的音信,盼不見伊人歸來的身影。“沉沉”、“杳杳”,巧用疊字,突出離別情思的幽暗深遠與遼闊無際。既然如此,誰還有心情去對鏡梳妝,“菱花塵滿”,細節突出。“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所以聽憑菱花寶鏡積滿了灰塵,也懶心無腸地不去拂拭它了。思念伊人,情不能已,還是再到樓頭去看看罷,說不定能盼望到伊人意外歸來的行旌哩!可是事實無情,依然只有失望,沮喪之余,啞然無語。但見萬里長空,一片陰沉,恰似閨中的心境;唯有芳草連天接地,一直延伸到伊人所在的遠方。借景抒情,造語自然;芳草懷遠,巧于用典。“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當離情別恨使人傷感至極時,真好象魂魄離體而去一般。凄惋之情,溢于言表;不盡之意,更在言外。
總之,全詞上片寫景,情由景生,景中有情;下片寫情,寄情于景,以景結情。于是情經景緯,織成天機云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