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西湖

朝代:宋代詩人:文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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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陽花世界,煙渺黍離之地。更不復、新亭墮淚。簇樂紅妝搖畫艇,問中流、擊楫誰人是。千古恨,幾時洗。
余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翻溪未遇,傳巖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賞析

  該詞上片劈頭三句,即作當頭棒喝,揭露了宋室南渡后統治階級在西子湖上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生活。據《古杭雜記》載,文及翁是蜀人,及第后與同年在西湖游集,別人問他:“西蜀有此景否?”這就引起他無窮感觸,賦此詞作答。西湖面積并不小,作者為什么說只是“一勺”呢。或以為這是作者登高俯瞰時的一種視覺,其實不然。西湖代指臨安,臨安又隱寓東南半壁。南宋統治者耽樂于狹小的河山范圍之內,全然將恢復中原、統一全國的大業置之度外,作者有憤于此,故云“一勺”,亦猶昔人諷刺蝸角觸蠻,井底之蛙,眼界狹窄,心志低下,明眼人不難看出選擇這兩個字中所寓托的譏諷憤激之意,接以“渡江來”兩句,作者的用心更覺顯豁。“回首”兩句,由眼前所見遙想早已淪亡的中原故土。“洛陽”,借指北宋故都汴京,亦借以泛指中原。宋徽宗曾派人到南方大肆搜括民間花石,在汴京造艮岳,這是北宋滅亡的原因之一。北宋已矣,花石盡矣,如今只剩下了渺渺荒煙,離離禾黍。歷史的教訓是如此慘痛,然而如今“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題臨安邸》),連在新亭哀嘆河山變色而一灑憂國憂時之淚的人也找不到了。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記載說:“過江諸人(指晉室南遷后的統治階級上層人物),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三國吳時所建,在今南京市南),藉卉(坐在草地上)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皆相視流淚。惟王丞相(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這里就是用的這個事典。“更不復、新亭墮淚”,語極沉郁。東晉士人南渡后,周侯等人尚因西晉滅亡,山河破碎而流淚,現在就是這樣的人也沒有,他們只知一味“簇樂紅妝搖畫舫”,攜帶著艷妝的歌妓,蕩漾著華麗的游船,縱情聲色于水光山色之中,還有誰人能像晉代的祖逖一樣,擊楫中流,誓圖恢復呢。“千古恨,幾時洗?”故意用詰問語氣出之,其實則是斷言當權者如此耽于佚樂,堪稱千古恨事的靖康國恥便永無洗雪之日了。悲憤之情,躍然紙上,幾于目眥盡裂。

  換頭三句轉寫自己和其他人才不被重用的憤懣之情,既與上片歌舞酣醉,不管興亡、毫無心肝的官僚士大夫作鮮明的對比,又同上片“問中流、擊楫何人是”一句相呼應。“余生”句用《后漢書·范滂傳》事:“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作者在這里自比范滂。“更有誰”兩句,用姜子牙、傅說兩人的事典。相傳姜子牙隱居磻溪(今陜西寶雞東南)垂釣,周文王發現他是人材,便用為輔佐之臣,后終于佐武王消滅了商朝。相傳傅說在傅巖(今山西平陸)筑墻,殷高宗用為大臣,天下大治。姜、傅兩人,在這里代表當代“未遇”、“未起”的人材。三句意為當今人材多的是,問題在于統治者沒有發現、沒有起用而已。國勢危殆,人材不用,統治階層憑借什么來抵御強大的元蒙軍隊。“國事”兩句,自問又復自答:只是倚仗“衣帶一江”罷了。朝廷不依靠人材,徒然憑借長江天險,甚至還可笑地說是“江神堪恃”。這里再一次對當權者進行了無情的冷嘲熱諷。朝廷重臣顢頇昏聵,像北宋初期“梅妻鶴子”、隱居孤山的林逋那樣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們又如何。“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問他們救亡之事,他們卻顧左右而笑道:“你看,梅花已經含苞待放了!”作者對這些人深表不滿之意,與有澄清天下之志,有姜、傅之才具的愛國志士又是一個對比。通過上述一系列的揭露、對比,最后逼出“天下事,可知矣”六字收束全篇,在極端悲憤之中,又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浩嘆,讀之令人扼腕,使人發指。

  作者在詞中表達了對國事的深刻的危機感,揭示了南宋小朝廷岌岌可危的現狀,批判、諷刺了酣歌醉舞的南宋執政者和逃避現實的士大夫。這些揭露和鞭笞,是通過近乎議論散文的筆法,一系列的設問、發問,以及縱、橫兩個方面的反復對比,一層遞進一層、一環扣住一環地表現出來的。明末張岱《西湖夢尋》康熙刻本王雨謙批語說:“宋室君臣不以精神注燕汴,而注之一湖。”南宋小朝廷的最終覆亡,其主要原因蓋在于此。而詞人處在宋亡之前,即已逆料到這一歷史悲劇的不可避免,可見他在政治上還是很有預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