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春·著破荷衣
原文
一目清無留處,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虛。殘燒夕陽過雁,點點疏疏。故人老大,好襟懷,消減全無。慢贏得,秋風兩耳,冷泉亭下騎驢。
賞析
這是一首感傷時事的傷懷之作。
作者的感時傷世,觸發點是重游杭州西湖。在經過了一段較長時間的隱居生活之后,詞人在一個秋風瑟瑟的日子里,重到西湖。“荷花”,出于屈原《離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后世用指隱者的服裝。“著破”,表明穿著時間之長。“笑”是苦笑,荷衣在身,意在遁世歸隱,可是“西風吹我,又落西湖”。一個“落”字,可見舊地重游,有違初衷,并非自己所愿,因此只付之苦笑。重到西湖后,有了種種感受,其一是,“湖間舊時飲者,今與誰俱?”老朋友皆不知去向,表達作者的孤苦感情,其二則是湖光山色,一如既往。“山山映帶”至上片結句,從畫卷似的青山“屏幕(步障)”似的芙蓉等方面,大幅度地描繪西湖美景,字字珠璣,勢如潑墨。作者通過寫西湖之美,意在反襯心中的悲,使人在驚羨大好河山的同時,不禁悲嘆中來,感嘆物是人非的變化。上片中的“又”、“舊時”、“重”、“依然”等,都表明作者是重游西湖,因此從“重游”來看,感時傷世的感嘆才能充分表現出來。
在詞的下片,作者進一步抒寫自己在此情此景中的親身感受,悲悼王朝故家的淪落和自己的不幸遭遇。換頭以“一目清無留處”一句,總括上片寫景。意思是說無窮的美麗景色,映入眼簾。一個“清”字,既寫出了觀景的真切,同時也表現了作者雖感時傷世,而神志卻是鎮靜的。“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虛”,則是情景兼而有之。作者身在西湖,好像置身在空曠虛無的境地,“集”,引申為“停留”;由于作者身在湖中,故百物如浮,頓覺屋廬亦浮于天際,“屋浮”兩句,全是從感覺方面寫景,而句前用一領字“任”,作者委身運化、任其所之的思想情緒,就全表現出來,而“屋浮”句隱約透露出作者對于當時動蕩不安的王朝命運的憂愁。《易林》有云:“水暴橫行,浮屋壞墻。”可見“屋浮”所表現的,是一種動蕩的形象,象征著作者所生活的南宋后期的局勢。“殘燒夕陽過雁”句,很可能就是作者這種憂慮的形象寫照。當時南宋敗亡之象日益明顯,猶如半規夕陽,僅留殘照而已。雖然美麗,但卻是一種衰颯之景。黃昏夕照之下,再點綴以“點點疏疏”的“過雁”,這不僅是蕭颯,而且凄涼無比。詞中說:“故人老大,好襟懷、消減全無”,這是概說。然后由概括而具體,進一步訴說:“慢贏得、秋風兩耳,冷泉亭下騎驢。”“故人”,也應包括詞人自己。這幾句,可以稱“史筆”。南渡之初,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的士人,大多都恢復故國的壯志,但南宋最高統治集團,卻唯求偏安一隅,白白地使英雄老大,寂寞無比,壯志殆盡,以致半壁江山,不可收拾,這幾句也同樣是對南宋最高統治集團的嚴厲的斥責。結尾“慢贏得,秋聲兩耳,冷泉亭下騎驢”兩句則無比神妙、十分生動地把一個失意落魄的荷衣隱者的形象寫活。“著破荷衣”側重于靜態,而這結尾兩句是動態的描繪,甚至連這人物的聽覺、感覺都寫到了;在結構上,與上片的“西風”、“西湖”,以至“舊時飲者,今與誰俱”的孤獨感,都互相相應;更重要的是,這兩句看似輕松,實際上無限悲涼,怨中含怒,無限蕭條,這種感情的脈絡,是從“故人”三句延伸而來,但是關鍵則在于“慢贏得”這個三字逗——它把“故人”三句坦率的抒情貫注于“秋聲”兩句的形象之中。“贏”,是反語,作者本是宋太宗的后裔,商王元份的七世孫。帝胄王孫,世代顯赫,此時卻只有“秋聲兩耳,冷泉亭下騎驢”而已。如此到了這般淪落的境地,卻說是“慢贏得”,這與其說是放達樂觀,不如說是拗怒。況蕙風對“故人”以下幾句,極其欣賞,說它“以清麗之筆作淡語,便似冰壺濯魄,玉骨橫秋,綺紈粉黛,回眸無色”。因而可見并不
能低估這幾句的社會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