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三子
原文
時三子已歸自外家
去遠即相忘,歸近不可忍。
兒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喜極不得語,淚盡方一哂。
了知不是夢,忽忽心未穩。
譯文
你們走遠了,我倒也不再惦念;及至歸期接近,反而難、以忍耐。
兒女們已站在眼前,你們的容貌我已認不出來。
歡喜到了極點,不知說什么好。收淚一笑,包含著多少悲哀。
明知這不是在夢中,可我的心仍在搖擺不踏實。
①外家:外公家。
②去遠:離去很遠。神宗元豐七年(1084),陳師道因家貧而將妻子兒女送往在四川做官的岳丈處寄養。
③歸近:歸期臨近。不可忍:難以忍耐,形容與子女見面的急切心情。
④略:全,都。省(xing):識,記得。
⑤哂(shěn):微笑。
⑥了知:確實知道。
⑦忽忽:恍惚不定貌。心未穩:心里不踏實。
參考資料:
賞析
1084年(元豐七年),陳師道的岳父郭概提點成都府路刑獄,因為師道家貧,妻子與三個兒子及一個女兒只得隨郭概西行,而陳師道因母親年老不得同去,于是忍受了與妻子兒女離別的悲痛。將近四年以后,即1087年(元祐二年),陳師道因蘇軾、孫覺等人之薦,充任徐州州學教授,才將妻兒接回到徐州。紀錄這一場生離死別,他寫下了不少情意誠篤、感人至深的佳作,如《送外舅郭大夫概西川提刑》、《送內》、《別三子》、《寄外舅郭大夫》等,這首《示三子》即是作于妻兒們剛回來之時,也是非常杰出的一首,這首詩描述的主要是詩人思親、見親的全程心靈感受,言語易懂,感人至深。
首二句說妻兒們去遠了,相見無期,也就不那么惦記了;而當歸期將近,會面有望,則反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去遠”句固然是記錄了詩人的實情,然而也深刻地表現了他無可奈何的失望和悲傷,詩人決非真的忘情于妻兒,而是陷于一種極度的絕望之中。“歸近”一句正說明了他對親人不可抑捺的情愫。
“兒女”二句寫初見面的情形。因離別四年,兒女面目已不可辨認。陳師道的《送外舅郭大夫概西川提刑》中說:“何者最可憐,兒生未知父。”可見別時兒女尚幼,故至此有“眉目略不省”的說法,表明了離別時間的長久,并寓有親生骨肉幾成陌路的感喟。
“喜極”二句是見面之后復雜心情的表現。久別重逢,驚喜之余,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相顧無言,淚灑千行,然后破涕為笑,慶幸終于見面。此十字中,將久別相逢的感情寫得淋漓盡致,詩人抓住了悲喜苦樂的矛盾心理在一瞬間的變幻,將復雜的內心世界展現出來。
“了知”二句更深一層作結,說雖然明知不是在夢中相見,但猶恐眼前的會面只是夢境,心中仍然恍恍惚惚,不能安定。這種心理的描繪,寫得入木三分。由此可以推知:在與親人分離的四年中,詩人多少次夢見親人,然而卻是一場空歡喜,反增添了無限的愁思和悲苦,正因為失望太多,幻滅太多,所以當真的會面時,反而產生了懷疑,唯恐仍是夢中之事,深沉的思念之情便在此中曲折表現了出來。這兩句源于杜甫《羌村》組詩中寫回家初見親人的驚喜和疑慮:“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意謂久別重逢,如相見于夢中,后來司空曙《云陽館與韓紳宿別》中“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即用杜甫詩意;而陳師道此二句是翻用杜甫詩的句子,與晏幾道《鷓鴣天》中所說的“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意境略同,可見陳師道取前人詩意能點化出新意。
此詩通篇造語質樸渾厚,無矯飾造作之氣,讀來惻惻感人,其原因主要在于詩人感情的真摯,語語皆從肺腑中流出,所謂至情無文,即是藝術上一種極高的境界。此類渾樸的作品得力于陳師道向古樂府和杜甫詩的學習,然而他并不在字句上摹仿前人,而在格調立意上倩鑒前人,故張表臣在《珊瑚鉤詩話》中引陳師道的話說:“今人愛杜甫詩,一句之內,至竊取數字以仿像之,非善學者。學詩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這在他自己的作品中已有充分的表現。陳師道論詩標舉“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后山詩話》),即是他形成這種創作風貌的理論基礎。但此類作品在他的集子中也并不很多,故尤為珍貴。
參考資料: